张茂接过药碗,眉头都?不皱一下,仰头饮尽。
裴妍忙拈了颗蜜饯塞进他嘴里,嗔道:“吃这么急作甚,也不怕苦着胃。”
张茂嘴里含着蜜饯,含混地道:“我答应过你,要快些好起来,一起去摘野果,放纸鸢,吃炙羊肉……”
裴妍好笑地拿纤纤玉手点了点他的脑门。“急什么,你说的这些一日就?能做完!”
张茂捉住她的指间,轻轻一吻,眼中含笑:“一日做完,那剩下的日子呢?”
裴妍眼波流转,嘴角噙笑:“剩下的日子么……自是让你好好养伤,免得路上颠簸,又?添新痛。”
当?他无能呢!张茂发狠,握住她手臂的手一收,作势要拉她下水。
“哎,别别,我自己下来……”她本也是要进汤池的,外面冷死了。
见她乖乖地窝进自己怀里,张茂倒有些受宠若惊,低头狐疑地看向她今日怎的这么好说话?
裴妍面上一红,这种事,谁说只有男子想了?
水汽蒸腾,起念的又?不止他一人。
她舍不得他的伤,不忍他大动,那就?……只能她主动了。
玉指轻轻划过他的颈间,惹得他一阵颤栗。她点了点他上下滑动的喉结,吐气?如兰,低声道:“你若是再逞强,这伤口怕是好不利索了!”
前几日,他的箭伤刚好上一点,就?非要在车里行事,结果功亏一篑,刚长好的创口又?见了血。
张茂眸中欲海翻滚,暗不见日,握住她作乱的手,嗓音微哑:“阿妍待如何?”
热气?氤氲,水波轻漾,裴妍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颈侧,衬得佳人肌肤如雪。她抬眸看他,长长的羽睫沾了水汽,显得格外柔软。黑亮的瞳孔里,同样翻滚着无边欲念。
“自然是……听我的……”她声音渐低,一步一步地,将人往身?后的石壁上引。
张茂头一次见到这样的裴妍以往她虽不排斥这些事,可她总是娇羞的、被动的,带着欲拒还迎的意味。
可今日她却很是不同。原来那些风月图鉴上的手段,她不是没看过,只是没舍得拿出来赏他罢了。
他闭上眸子,忽而感谢起自己的箭伤来。疼么,他忍一忍就?是。自他十?岁入行伍,刀头舔血便是家常便饭。可若能换得阿妍这样汹涌的爱意,他便是拿命来也使得!
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二月二, 龙抬头。
细细密密的?雨丝如同一张蚕丝织就的?幂离,虚虚地罩在洛阳城上空,给远处的?山河蒙上一层朦胧的?面纱。
有畏寒的?老者颤着枯瘦的?手, 在屏风上点下一笔数九的?花瓣, 九九八十一个?寒日,还?缺几朵便能填完。浑浊的?眸子里放出一缕暗光来, 蹙着的?眉头微微舒展一冬就是一劫,今年这劫可算熬过去啦!
天气渐渐转暖, 冰雪消融, 山河解冻。裴妍却不敢大意, 出门时, 坚持给张茂披上狐皮大氅,不允他受一点儿风。
燕子回时,王夫人与裴崇一行?终于抵达京城,于府里略微休整两日, 便派人送来家宴的?请帖。
暌违近两年, 裴妍再次见到这位二婶时,觉得许是舟车劳顿, 她比从?前略微清瘦了些, 头上的?银丝也肉眼可见地多?了许多?。在她的?身后, 二哥裴崇与二嫂崔氏言笑晏晏地与她点头示意,这二人倒没什么变化。
裴妍夫妇与诸人寒暄了一圈,便被请到上座。目光逡巡,却未见到大嫂柳蕙和孩子们。
小郭氏告诉她:“如今外面还?冻着。你大嫂怕你侄儿侄女年龄小, 路上受不住,干脆留在闻喜等?着咱们。”
裴妍点头。他们下月启程去凉州时,必然会经过司州, 正好顺路接一下大嫂一行?。
“听闻出发的?日子是挚神仙卜算的??”
裴妍愣了愣,不意阿母问起这个?,“嗯”了一声,“师叔说上巳之后宜出行?。”
“那?挚神仙为何不与我?们一道走?”小郭氏问道,“你和二郎也不劝劝他?”
“怎么没劝呢?只是挚师叔看着豁达,实?则最重?情意。”
“怎么,他在京城还?有放不下的?人?”小郭氏惊奇道,“他那?几个?儿孙不是都在外地任职?何况他这么个?神仙,不是素来喜好云游四海么?”
裴妍闻言,长长地叹了口气:“那?是从?前。自吴王离京前将王府与幼子托付与他后,你可见他出过京城?”
前段时日,张茂多?次登门邀请挚虞同去凉州,皆被他以照应吴王府为由婉拒了。
“神仙也重?诺啊!”小郭氏点头。
那?一厢,王夫人与始平公主交换了眼色。
始平会意,特?意起身,端着酒盏来敬裴妍。
“元娘,日后阿瑢与阿拂就拜托你了!”始平强忍着泪意,郑重?地道。
“应该的?,都是自家孩子……”裴妍见她双眸沁泪,眼尾泛红,心里也不好受昨夜裴该夫妇登门造访,特?意将膝下一儿一女托付与她和张茂。
许是这么多?年大风大浪过来,王夫人敏感地察觉到什么。此次她回京,对家里的?孩子们都做了别?样的?安排裴崇的?孩子被她派人一路送去了东海,请裴妡代为照应。而裴该的?孩子,则拜托给了裴妍。
如此一东一西,倒像是将裴家的?血脉故意撒向疆域的?两端这也是最稳妥的?法子。
裴妍望着与母亲谈笑风生的?王氏,再次感受到这位当家夫人未雨绸缪的?果敢与魄力她回京不过两日,却已从?波谲云诡的?京城局势中,敏感地嗅到风雨欲来的?征兆,果断地为家门安排好退路。
或许早年她与母亲在内宅之事上有些许龃龉,但平心而论,她绝对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主母。
她起身为王夫人祝寿。王氏亦郑重?地饮尽杯中酒,欣慰地朝她点了点头,目光中似有千万嘱托尽在不言中。
裴妍头一次觉得肩上的?担子有千钧重?。她转头看向身侧与裴憬兀自交谈的?张茂,目光闪烁。
若只有她一人,她深信张茂定能护她无?虞。可此次西行?,她要?带着娘家的?一众火种,撒向张家的?土地箩筐就这么大,分?饼的?人却多?了起来。不知公婆是何态度?安定张氏可会容她?
她对前路不免忧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