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1 / 1)

就着绚烂的夕阳,裴妍跟着半夏以及接应的从?人,沿着漳水边一路疾驰。此时,裴妍无比感念自己?那已经逝去的祖母。若非她一力坚持,她和裴妡不可能有这么精湛的马术。老夫人到底是经过乱世的,那么早就知道未雨绸缪!

“元娘,前面就到啦!”半夏爽朗地一扬马鞭,指着前方一间不起眼的田舍道。她起初不太喜欢裴妍,觉得这个小女郎妖妖娇娇的,与二郎很不般配。可是这两天处下来她才发现,元娘是个极好的人,不矫情,做事也利落,看她渐渐顺眼起来。

裴妍顺着半夏的指示看去,一眼便认出茅舍边等着的两个人影容秋与听雨!

“元娘!是元娘吗?”等候多时的容秋也看到了她们?,激动?地跑出来接应。

裴妍加紧上前,在容秋身?边勒马停住。她顾不得甲胄在身?,下了马扔了头盔就与容秋紧紧抱在一起。这些天的委屈隐忍,似找到了出口似的,眼泪重?又?在眶里打转。

容秋眼中?也是泪意涟涟,拍着她一身?亮甲的后背,温声安抚:“好了,元娘不怕,都过去了,我们?逃出来了啊!”

裴妍只抱着她不语。在她心里,见到容秋就好似见到了家人。

此时,半夏和从?人们?陆续也赶了上来。看到裴妍与容秋紧紧抱在一起,不免有些吃味地摸摸鼻子。话说,这段日子,她伺候得也不差吧?

“容秋,二郎呢?”半夏下得马来,看她身?后只有一个眼生的小郎,却不见自家二郎。

“这是听雨。”容秋介绍道,“二郎还在赶来的路上。他命我等三日后在陈留汇合。”

听雨见到裴妍,恭敬地趋步上来拜见。裴妍朝他颔首致意,并?未多话。

听雨又?殷勤地与半夏打招呼。他加入张家亲卫的时间不长,许多老人他都不认得。是以他虽已是队副,在半夏面前岂敢托大,亲热地唤她“阿姊”,倒把半夏弄得不好意思起来。“叫我名字就行,你是队副,我们?还得听你的哩!”

听雨直呼不敢。

容秋打量裴妍的铠甲,一边把她往屋里拽,一边心疼地道:“很重?吧?赶紧脱掉。”

半夏捡起裴妍扔在脚边的头盔,随他们?入得院子。她心疼地拍拍上面的灰,眼见着落地时,一侧铁皮凹陷了一块,在后面回话道:“这是大郎君特意从?大娘那里借来的。当年?大娘羡慕重?甲威仪,闹着郎主给他打上一件。郎主怕她穿不动?,特意命匠人量身?定制的样子货。别看它外面光不溜秋的,实则里面就一层铁皮。后来大娘出嫁,这身?‘重?甲’也跟着陪嫁去了唐家。”

原来这竟是张茂的大姐张瑗的陪嫁!裴妍赶紧慎重?起来,低头检查有没?有哪里磕了碰了,这可是大姑子的心爱之物,她还得还回去哪!她有些后悔地接过头盔,方才怎么一激动?就把它扔了呢!

半夏却笑道:“元娘尽可放心,我家大娘最是大方利落,逃命途中?哪能没?有磕碰,她不会放在心上的!”

半夏的姑母是张家大娘的乳媪,因此对张大娘的喜好比较熟。

容秋白她一眼,斥道:“不早说!”

半夏亦不甘示弱:“你上来就抱着元娘哭,我倒是有空插嘴?”

“你就是故意吓我们?元娘!”

“我又?不是你,小家子气!”

……

听雨扶额,得,看来这二位早在张家便不对付,这一路,可有的闹了!

千回万转入情海,旦夕念念不忍舍 千回……

半夏与容秋吵归吵, 手?上的活计却没有停。

听雨被?她们赶到门外。

裴妍的铠甲终于?卸了下?来。夏日炎热,这身轻甲虽不重,但毕竟是铁皮制成, 包裹在身上, 浑身都不透气。裴妍此刻只想赶紧沐浴一番,把身上这份酸臭的汗味给?洗了。

于?是容秋让半夏去打水。半夏反呛她:“你怎么不去?”

“我要伺候元娘更衣。”

“合着你是干精细活的, 我只能当粗使丫头?你问问元娘,成都王府这些天, 谁给?调的香?”

“会调香了不起?啊?你会挽发么?会上妆么?知道什么衣裳配什么鞋吗?”

裴妍被?她俩吵得头疼。“你们歇会, 我自己去!”

半夏和容秋这才勉强停战, 又抢着去提水哪能让元娘一身汗湿的去外面呢?二郎知道不得打死她们……

裴妍一边沐浴一边梳理今天的事。

她到孟观后?院略休息了会, 半夏就让她换上了张大娘的盔甲。没过多久,她们便混在重甲卫里跟着公师将军堂而?皇之地?出了王府。

到北郊后?,公师藩让他们四人一组,分散找人。半夏趁机拉着裴妍及另两个护卫自北郊绕道而?西, 逃了出来。至于?队里少了他们几个, 自有事先埋伏在那的四个重甲卫补上反正重甲之士遮面覆颈,谁也认不出谁。

而?那位刚过周岁的大王子, 如今大概在哪个荒村的地?窖里酣睡呢!待他们逃得远些, 自有人提供线索, 引着成都王的亲卫去寻。听说张茂还?私下?驱逐了几个胡人流寇于?左近现成的替死鬼。

裴妍没读过兵书,故而?不知这看似顺遂的一路用了多少智计:声东击西,调虎离山,浑水摸鱼, 暗度陈仓,瞒天过海,金蝉脱壳, 祸水东引,走为上……

她只知道,张家兄弟并孟将军不愧是带兵之人,虚虚实实,将兵家的疑兵之策用到极致。

只是,她将脸陷在氤氲的水汽里,热腾腾的雾气染糊了眉眼。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对这些身边的人,欠缺了解与敬畏。

平心而?论,易地?而?处,她没有这样的能耐,可以在四面楚歌时突围而?出。

可是张茂可以,还?有张大郎和孟将军,他们甚至不用当面,便可各自为阵,互相?配合,将一个看似漏洞百出的计策安排得天衣无?缝。

裴妍以手?覆面,心内五味杂陈。张茂、司马毗与她不是同龄人吗?当初在一处学习交游时,她怎么也没料到会有今日。

她想起?司马毗说的“你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她在乡下?逍遥又无?聊的那几年,张茂在苦研兵法,司马毗为经?济东奔西走。他们在应该成长的年岁里吃了该吃的苦,早早窥得世间法则,或得权,或得势。

独独她,被?叔父护着,阿母疼着,高高地?躺在无?忧无?虑的神坛上,自以为是地?做着快活的神仙。于?是家门一倒,她迅速跌落供桌,成为他们挣来抢去的祭品!

她秀色可餐,倒是满足了他们的英雄气,可她自己呢?犹如提线的傀儡,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

裴妍一拍水面,憋屈!

可这怪谁呢?还?不是自己不争气!她想起?阿母说自己的,“除了这身皮囊还?有什么?”

她不禁有些泄气,为曾经?的虚度光阴,为当初的少不更事。就她这点浅淡的修为,活该被?人鱼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