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不循唇角扬起一抹极为温柔的笑容,耳边仿佛是“轰然”一声,就此天地翻覆,日?月倒悬,人间永别。
第128章 绵水之滨辞旧岁,天宝阁中迎新年
史载,一六二六年五月初六巳时许,北京城西南隅的王恭厂火药库附近发生了一场惊天动地的离奇大爆炸,史称“王恭厂大爆炸”。
这场爆炸原因不?明,场面却极富传奇色彩,很快便轰动整个大明朝,一时间街头巷陌尽论此事。
据传当时天上有颜色奇诡的乱云横飞,地上有巨大的火球自从东南方?隆隆而来,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过后,霎那间飞沙走石、天暝地晦,飓风自平地而起,卷挟着?人畜、断梁、残垣和砂石瓦砾冲上天空,宫廷仪仗队的大象受惊,自象房奔出后于街上惊慌乱窜,践踏无数。
一时间,人的残肢断臂和牲畜尸首、砖石瓦砾如?雨般自天空落下,到?地面又制造新的伤亡。荣耀一时的汇通钱庄瞬间被夷为平地,露出底下巨大而空洞的银库。乾清宫正殿尽毁,御座御桌全部掀翻在地。北京城死伤数以万计。
静临与名?安和翠柳在温暖的绵水之滨汇合时,她的肚子已经像是倒扣着?的一口小锅那么?大了。
这个孩子不?如?它的哥哥懂事,一直都很能折腾它的娘亲。头三个月的时候静临什么?都吃不?下,闻到?饭味就恶心,呕起来能将胆汁都吐干净了,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层皮。
待到?月份大了稍微好一点,勉强能吃得下去东西,胃口依旧很差。冯象山急坏了,放慢了赶路的速度,沿途也请了不?少当地的名?医给她看。这些郎中看后都说是正常现象,还说生孩子哪有不?遭罪的,给开了些方?子调理,静临自己也努力加餐饭,作?用依旧微乎其微。
她整个人日渐消瘦,肚子却愈发见?长,到?九月末的时候就成了一口鼓囊囊的小锅。花昭摸着?她的肚皮叹道?:“你这小娃娃真不?省心,你娘身上那点肉都教你抢过来了。”
静临笑呵呵道?:“它爹就生得人高马大,它怎么?会?小呢?”
这个时候花昭就不?言语了,名?安和翠柳也不?敢说话,冯象山躲到?屋外头去,只?有陆梦龙附和,“儿子随那厮就罢了,要是闺女生了他那副体格子,往后可就难找婆家了。”
静临垂眸而笑,轻轻抚着?肚子,“那也不?怕。”
大伙都瞒着?她,什么?都不?告诉她,可是有些消息是瞒不?住的:谢清和没了,刘阶乞休告老,高和重登首辅之位,新任司礼监掌印太监不?叫郑珏,而是叫李山,端午第二日王恭厂附近发生了大爆炸……一年之内京城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他还能安然无恙么??
静临其实什么?都明白。
可是临行前他亲口告诉过她,“你只?管随着?老冯走,路上无论听到?什么?风声都不?要胡思乱想,我也不?会?给你递消息。记住了,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一旦这边的事情办妥了,我就会?立即动身去绵竹找你。”
他虽然总是骗她,可她还是觉得这句话可信,她的男人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他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那她就等他,直到?等到?他亲赴这个约定为止,哪怕这等待要持续一辈子。
除夕那日胡天胡地,她还以为他是素久了忍不?住,此刻想来却是抵死缠绵。她求他,“不?要了”,他半真半假地在她耳边低语,“乖,不?能不?要,我要让你要个够。往后一想到?这一刻,你就再也看不?上旁的男子了!”
他这是死了也不?想放过她,要让她为自己守一辈子。
静临想到?这些就会?笑,心里骂他是个自私自利心肠狠毒的王八蛋。他还不?知道?那两日的胡作?非为已经教她再次有了身子,若是他知道?了,以这人厚脸皮的性子,一定是要自吹自擂的。
孕中无事的时候她便给孩子绣兜兜,绣好一块兜兜再绣一方?帕子,想着?这样就能堵住那人的嘴,免得他再与孩子争抢了。
十月的绵竹枫叶如?烧,竹林如?海,小城街头巷陌尽是香甜的桂花味。树荫下常有人聚在一处打叶子牌,一打就是一整日,直到?黄昏时炊烟都升起来了,他们的婆娘操着?一口又快又软的四川话喊人,这些人方?才拎着?小板凳和紫砂壶,慢悠悠地走回家去吃晚饭。
这里的人管惧内的男子叫“耙耳朵”,还说凡是耳朵软的男子都怕婆娘,静临听了便忍不?住回想段不?循的耳朵,好像也没有多软,她有点记不?清楚了。连他的样子都有点模糊了,日日闭眼后都要想,可是人却是不?禁想的,越想面目就越是模糊不?清。
静临如今也有点不敢想了。
绵竹县的一切都是慢悠悠的,这里的人生活很安逸,铺子开张晚,关?门早,街上常见?慢悠悠闲逛的男子和眉眼含笑的妇人。不像京城,就连棋盘街那种消遣之地,往来的人们都是行色匆匆,生怕慢一点就被谁给比下去似的。
静临打心眼里喜欢绵竹,也喜欢这里的人。可回想起京城那些拼命过活的日子还是忍不?住惆怅,她其实是个闲不?住的人,段不循大概也是。若是他来了这里,想来也是过几天就会?觉得腻的。
自到?绵竹以来,她的日子大多数时候都是舒心的,她是个凡是都往好处想的人,知道?自己有孕后一次都没有哭过。
难受的时候常在深夜,月份大了,她身子笨重得不?得了,躺着?翻不?得身却又睡不?着?。她想起来走动,又怕惊动了旁人,只?得睁着?眼睛看着?拔步床上悬下来的穗子,什么?时候眼睛酸得受不?了了,什么?时候才能入睡。
翠柳和花昭照顾她都极上心,翠柳自己也有五个多月的身子了,还要日日操心她吃得好不?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可是旁人待她再好,她也是不?能无缘无故与人耍脾气的,更不?能半夜三更嘴巴刁钻的时候嚷着?要吃这吃那,吃不?到?就又哭又闹。侍女会?给她捏腿捏脚,却不?能给她讲听不?够的笑话,不?能语气闲凉地逗她,也不?能将她抱在怀里哄。
夜晚太难熬了,她闭上眼睛就想到?他,虽然看不?清他的样子,鼻尖却像是萦绕着?他身上的味道?。
已经很久没有人抱过她了,以前是日日都要抱的……等这孩子出生了,她就要为这孩子提供怀抱了,她是个母亲了,得为孩子遮风挡雨。
没有他在,她再也做不?成一个任性的孩子了。
静临眼睛忍得发疼,她心里恨死了段不?循。若是从没有人对她好过,她如?今也不?至于这般难受。
初五这日,有老乡给名?安送了一篓大闸蟹,晚上大伙聚在一起吃蟹赏桂。这蟹肥美,就连静临也吃了一点点,吃完就喝翠柳提前给她备好的桂花甜姜茶。
产期日近,她喝一点水就要更衣。翠柳要扶着?她回房,她连说不?用,“哪里就到?那种地步了?”
一个人扶着?廊柱走过穿堂,经过厢房时,隐约听到?里面有人低声谈话,是花昭和陆梦龙。
花昭声音透着?担忧,“……再有几天就生了,也不?能一直不?告诉她,再说,这事想瞒也瞒不?住啊。我总觉得,娘子心里其实已经知道?了,只?是她不?肯承认而已。”
陆梦龙沉默了一会?儿,“不?循其实托我给她带了话,我本来是要说的,哪想到?她竟然怀了不?循的遗腹子,这话就没法说了。”
“他怎么?说的?”
陆梦龙像是叹了口气,“不?提也罢。”
“诶呀陆梦龙,连我你都不?告诉么??快说!”
“他说……他说‘你告诉她,那些银子够她下半辈子花的了,我也算对得起她,从此再无牵挂’!”
“他、他怎么?能这么?说话?!”
陆梦龙再说什么?,静临就听不?清了。
小腹传到?一阵阵的剧痛,这疼痛抽干了她全部的力气,封锁了她的所有的感官。
疼,她的意识里只?剩下了疼,抽筋拔骨、剜心剃肉的疼。她知道?自己要生了,正在降生的这孩子是不?循唯一的骨血,是他们二人一起好过的铁证!他竟然敢说对得起她,敢说无牵无挂,他怎么?敢?
她不?能如?了他的愿,铁证如?山,他就算是死了也不?能轮回转世,他得等着?她,在地下看着?她怎么?养大他的孩子!
她要让他知道?,他对不?起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