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整座戏楼已叫团团围住,观众们一见飞鱼服便慌不择路地想要逃跑,踩凳子的踩凳子,踢桌子的踢桌子,整个戏院乱作一团。 ⑷6400′

“砰砰”

场外的旗官对空连放两枪,局面才被完全控制住。李持盈看着羊群般被驱赶至一角的戏班和百姓,瞬间理解了李沅口中的孤掌难鸣是什么意思。

刚才还万众欢呼,鲜花着锦,官家人一来,马上变成了待宰的羔羊。

“长泰郡主。”很快大管事点头哈腰地领着一人上楼来,看服制像是个百户,精瘦高挑,眉目如钩,三十左右年纪,额上勒一条黑色网巾,腰间挎着把装饰用的绣春刀,大摇大摆、大开大合地走至近前。

“北镇抚司百户杨小岳,不知郡主在此,多有得罪。”

李持盈诧异不已,面见郡主,连个帽子都不戴?这帮人到底嚣张到了什么地步?

朱颜端坐上首,身后站着李持盈,手边牵着晖哥儿,闻言淡笑道:“哪里,是我们这趟出门不巧,耽误大人们办案了。”

杨小岳的眼神刮过她的脸,又转向她身后略显眼生的小姑娘,最后从晖哥儿身上一点而过:“事关京城安危,还请郡主行个方便。”

“你们拿贼我不管,”朱颜收敛笑意,秀眉微竖,“要动我的人,却是不能。”

开玩笑,他们一个王府郡主,一个公主亲子,说控制就给乖乖控制起来?谁知道这盆脏水到底意味着什么?爹和姑姑都不在,她若服了这个软就真叫人摁进泥地里去了。

袁虎兄弟悄悄按住刀柄,双方一度剑拔弩张。

杨小岳见这两个都是练家子,长泰郡主也不似其父温和可欺,遂后退半步:“郡主误会了,卑职是想着一会儿人多手杂,恐怕打闹起来冲撞了郡主,请几位移步偏厅,稍作歇息,过后卑职亲自护送几位回府。”

朱颜仍紧抓着晖哥儿的手:“不必,王府自有护卫,晚间我还要与姑姑姑爹请安。”

杨百户眼珠微转:“是。”

人前脚离开,李持盈后脚便与朱颜低语道:“他们在找人?”

一楼的人群很快被分成了男女两拨,分别搜身,看起来是公平公正,一个都没错漏,但贼人也不是傻子呀,就不会先把东西递给别人,搜完身再拿回来吗?

郡主难得坐没坐相,软在太师椅上连灌两杯温茶:“与咱们无干,此间事了就赶紧回家去。”

晖哥儿见两个姐姐嘀嘀咕咕咬耳朵,不满地也插了句嘴:“他们怎么知道人在戏院里?”

京师大戏院的票分三种,一种是提前订购,预定好座位,就如他们三人;一种是临场买票,哪里有空坐哪里;还有一种是站票,一直卖到开场后半个小时。其间有黄牛代买,有丫鬟仆役,还有头脑精明的人转手倒卖票根,进进出出来来去去,人流量可并不小。

“怕不是提前让人在周围干道埋伏下了,”朱颜沉吟道,“话说回来,如此高调张扬,确实不像他们的作风。”

李姑娘头脑转得飞快:“内城共两条大道,老山金号开分店,堵住了其中一条,咱们才绕了路……”

朱颜与之对视一眼:“章台馆。”

名字叫馆,其实是一座类似四合院的建筑群,前后两座小楼,还配有东西厢和一个小花园子。年过六旬的江维与徐千户高坐楼上,俯瞰着下面秋色无边:“早起听见喜鹊叫便知有贵客到访,千户大人大驾光临,江某却没什么好酒招待,实在失敬,失敬。”

徐客洲端起茶杯:“公务在身,以茶代酒便罢了。”

“自然。”江维也端起茶盏,“岂敢误了大人的正事。”

茶是好茶,六安州的小四岘春,市面上能炒到一两金子一颗,在徐客洲嘴里却同那些二钱银子一大包的散茶没什么分别,他一边咋舌这玩意儿拿来孝敬他属实是糟蹋东西,一边大大方方地打量江维。

往日都说江老板有眼色,‘会来事’,今日一见,果然是个见过大世面的,殷勤归殷勤,脸上半点不见忙乱。简单叙过寒温,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徐客洲往钟楼方向抬了抬手,几个狙击手各自就位。毕竟是在内城,动静闹大了上面也不好看,大戏院、老金号两头收网,把老鼠们往章台馆赶,最后一网成擒。

“江老板就不好奇,这几只耗子是打哪儿钻出来的?”

江维呵呵笑着,打了个马虎眼:“不管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有锦衣卫的诸位大人在,他们绝扰不了局。”

马屁拍得不错,徐客洲爽了,嘴边笑出了一颗梨涡不说,聊着聊着还往他那边凑了凑,压低声音作熟人咬耳朵状:“宫里丢了件要紧东西,为这个,司礼监那几位都挨了板子。”

江维不由一惊,司礼监都挨了打?还劳动锦衣卫这样满城搜捕,是什么东西如此着紧?宫中守卫森严,丢了根针都能找着,断不该出这么大的事……霎时间千百个猜测滑过脑海,那一瞬的惊疑不定、如坐针毡被徐客洲成功捕获,二十六岁的徐千户更爽了,翘着二郎腿咋舌道:“难不成江老板还没听说?南边道上消息真个慢呐。”

“万镜宫里少了只玻璃杯,皇上龙颜大怒,这不,刚把二十四衙门都犁了一遍。”

第000章 江左白衣

江维的脸色风云变幻。当今开国门,定倭乱,西抗英法,北挫沙俄,推崇西洋科学是真,限制西方势力也是真,两京地区一直有传言说皇上少年时甚至给自己起了个洋文名字,一度想微服出访、跟人上欧洲留学去,先帝与太后坚决反对才不得已放弃了这个念头。

登基后不久,当今在紫禁城给自己修了一座万镜宫,这座宫殿圆顶、三层,有着很浓的西洋色彩,闹得当初批红时几方吵翻了天,又逢传教士事件爆发,皇上当机立断颁布重法,严格控制西洋神职者入境舆论才终于平息。

万岁喜欢窝在万镜宫不是秘密,一说小朝会都在那宫里开了,等闲妃子不许入内,连最得宠的阮嫔都没有资格出入左近,更别提旁人。偶尔皇上闲了,或是摆局棋、或是赏幅画,叫来三五故旧,几个人凑在万镜宫里,除了司礼监掌印不要别人伺候。

守卫重重的天子居处,又是内相的势力范围,好端端的怎么会丢了个玻璃杯?

“莫不是……”江维冷汗直冒,迟疑着道,“莫不是哪位小公公不留神,失手打碎了吧?”

徐客洲瞧也没瞧他,拿茶碗盖慢吞吞地撇着茶沫,半晌,噗嗤笑了一声:“就是打碎了也该见着渣子,江老板是生意人,难道不懂这个道理?”

月初那贼子就被揪出来了,原是司礼监一个干杂活儿的小太监,因为模样好,口齿伶俐,常被爷爷哥哥们带去这个宫那个殿里办差,他家里贫苦,平时喜欢鸡零狗碎地倒卖一些宫中物件儿,假同乡、同年之手,做得十分隐蔽。这回是撞到枪口上了,万镜宫也敢私进,进诏狱没两天就把同谋、窝点吐了个干干净净,司礼监丢了大脸,也没想着跟他们争,本以为是趟轻松的肥差,杨小岳赶到当铺时却只见一男一女两具半温的尸体。

死因一模一样,都是叫人一剑穿胸,连雇工帮工都被割了喉。仵作说凶手身量矮小,刀口一律自下往上,极有可能是南省人。

“小人不过是个贩茶商人,大人同小人说这些……小人也听不明白呀。”

江维已经预感到事情不妙,赔着笑塞了一把金叶子过去。那厢徐千户披着袍子、蹬着靴子,把个茶盏往案几上一搁:“哎哟哟,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同江老板玩笑两句,怎么就吓成这样了?”

说归说,倒也没推拒:“瞧您这张老脸,哈哈,跟扑了粉似的。”

直到江维抖抖搜搜地又从袖子里摸出一叠银票,徐客洲才哎呀一声,接过来塞进怀里。

“徐某仰慕江老板久矣,哪能信不过您的人品?想来这起子人不是第一次犯案,倒要借江老板的面子替我往道上问问,可有见着宫里的东西不曾。”他一边数钱一边笑,话音直往上飘。江维不敢掉以轻心,只在旁边捧哏:“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若有用得着江某的地方,江某敢不肝脑涂地。只是……事发已久,那些东西恐怕早已流散出去,这”

宫里的东西都有印记,若是金银器皿或有可能融了重塑,玉器摆件之流却不难寻,是以徐客洲老大不客气地把皮球踢了回去:“您在行当里干了这些年,谁不卖您三分薄面?”

江维只得喏喏。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徐千户心满意足,站起来整衣戴帽,三步并作两步地消失在了珠帘之后,空余一阵玉石相撞的噼啪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