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时一片枫叶恰好落到他肩上,守门的小旗官奉承说:“草木有灵,可知大人这趟定能顺顺遂遂,如有神助。”
徐客洲没好气地骂娘:“少放你妈的屁,人呢?”
众人赶紧灰溜溜地跟上:“前头还没传来消息……”
另一位百户方文川道:“大人探过这姓江的底了?如何?若真同白衣教有牵扯,咱们”
“不过是一群江湖草莽,也配叫你们急成这样?”徐客洲打断他,“这姓江的同南边联系紧密,但凡有牵扯,绝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少他妈在这儿火烧裤裆似的。”
一想到这事徐客洲就冒火,终日打雁,一朝叫雁啄了眼!神佑爷把个白莲教连根拔起,总坛分坛灭得七七八八,到如今得有一百多年了,又他妈窜出来一个白衣分教!十数年内迅速崛起,信教者众,且遍布在各行各业,实在难以分辨。
案子刚报上来时他也疑心过,他们的总坛设在江南,短时间内如何渗透得进北地?总不能宫里也有他们的人?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万岁听了,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着人彻查,一查查出来三四千吃闲饭的太监宫女,倒是不比嘉靖爷那会儿夸张,但也足够骇人听闻了,司礼监老祖宗都挨了好一顿训斥,差点丢了项上人头。
道路尽头终于传来马蹄声,徐客洲忙忙地一呲牙,心道个挨千刀的,别让你爷爷逮着你!
有荣王亲自开道,当然没谁会不长眼地跳出来说此路不通,或者咱们正在办案,请您稍候再走。李持盈第一次见荣王,他约莫二十七八,生得与华仙公主五分相像,只是身形高壮,眉眼圆钝,莫名多了两分憨厚的气质。急匆匆赶来时荣王的衣袖上还沾着釉彩,策马狂奔的样子仿若一只花里胡哨的大飞蛾,贵气、威严之类的词与他是挨不着的。
朱颜老远看见他,立刻起身迎出去:“爹爹别急,我没事。”
父女厮见后双双松了口气,朱颜一边为李姑娘引见一边问说:“爹爹今日怎么在府里?”
她本打算给荣王妃报个信,没想到来的却是荣王。
荣王正擦汗,被女儿这么一问,憨憨笑道:“落了份图纸在家,着人去拿又怕他们弄不明白,反坏了事,只好趁工匠们歇晌儿回去一趟。”
李持盈:“……”
一旁的晖哥儿见危机已经解除,跳着脚道:“舅舅舅舅!上次答应我的小青蛙可做得了?”
此时已经有发条玩具问世,不过造价较高,主要受众仍是成人,之前有洋人送了一个来,他瞧见了,闹着要舅舅也给他做一个。
荣王对晖哥儿是既头疼又溺爱,毕竟是妹妹的第一个孩子,生得又玉雪可爱,就是这性子实在难缠:“哪里有那么快?少说还得要半个月呢。”
晖哥儿不依不饶:“那半个月后你让姐姐带去学堂给我。”
他习惯了称呼朱颜为姐姐,无形中衬得李持盈有些尴尬,身为长辈兼大人,其实此时荣王只要打个哈哈就能混过去,偏他尴尬无比地看了一眼李持盈,大姑娘登时后背一麻。
我不介意的!真的!不用那么看着我!
“回头给你们姐弟都做一个,”荣王状似无意地重读了‘姐弟’两个字,仿佛是想把场子圆回来,“三郎还小,一时半会儿玩不上。”
李持盈:“……”
荣王府与华仙公主府本就挨得极近,朱颜的意思是先把他们姐弟送回去,荣王亦没有反对。李姑娘其实有些好奇到底出了什么事,一来找不到人询问,二来事态看上去并不轻松,最终识相地选择了闭紧嘴巴。
以维护京城治安为由头,五城兵马司与锦衣卫都派了人,但谁是听指挥的,谁是当大爷的,实在是一目了然的事。随处可见骂骂咧咧、一脸不忿的老兵小兵,穿着甲、列着队,挡在一些婆婆妈妈面前:“别挤了,都别挤了!往后稍稍!”
各大路口仍在戒严,看来人还没抓着,又或者抓着了,但有同党埋伏在附近。好容易回到公主府,里头的奴仆个个面容严肃,晚间华仙甚至把大家叫去一齐用了顿饭,李持盈才发现荣王竟然没走,想是兄妹二人已经商量过了一遭。
“近来外头不太平,虽说不与咱们相干,还是谨慎些儿好。”华仙道,“你们小孩子家,放了学便径直家来,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使人出去买去,别教我们操心。”
李持盈看了一眼李沅,左思右想,还是多嘴问了一句:“可是出了什么事?”
公主身后一个衣饰华丽的老妈妈赔笑道了个万福,又给她斟了一杯木樨甜酒:“凭他什么事,横竖闹不到咱们府上,姑娘若是闷了,去花园子里赏花赏景儿也使得,派人去书局买些书也使得。”
这是哄孩子的话。不过李持盈没恼,她今年才八岁,要是这里人人都拿她当个大人看才是古今罕事。反正每个月有月例银子,连脂粉头油、四季衣裳都是公中出钱,只规格不高,她本身不爱在这些事情上留心(有梅枝嘛),一句‘书局’倒是提点了她。
“常听人说京里的书局极大,洋文书、俄文书都能找到。”还能订报订杂志,可不是老鼠掉进米缸了吗?
“你能看懂俄文?”李沅下意识地接了一句。
李持盈忙道:“看不懂,原说想学来着,没寻着好先生。”
近几年朝廷同俄国关系紧张,贸易往来少了,学俄文的教俄文的自然都跟着缩了水。李沅见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也就撂开手,不提寻人来教的话;华仙无可无不可;倒是荣王,联想起五年前俄国大使被刺身亡之事,胸口一沉。
末座吃饭的晖哥儿忽然说:“学里就有会说俄国话的。”
他也没看李持盈,仿佛是忽然想起这么一遭。华仙公主笑道:“你不提我都忘了,快过年了,你们学里就要年末大考了吧?”
晖哥儿立刻缩了缩脖子,很是识相地闷头扒饭,惹得一干人都笑起来。
美了没几日,却是学堂先传出风声,不少同学午饭时聚在一起闲话:“你听说没有?都道真定大娘娘在福建巡视水师时受了伤,过年且不一定能赶回来呢。”
第000章 大娘娘
三思学塾里官宦子弟不多,又兼都是孩子,说起皇家八卦来毫不嘴软,比外面的文人士子还直白尖锐。
李持盈先是一惊,真定?那个赫赫威名的大公主真定?随即冷静下来,消息能传回来反倒证明事情不大,若真是受了行刺、重伤不愈,这事儿肯定给捂得严严实实的,一丝风声都不会透出来。
今日朱颜告假,班里的女孩子邀她一道用午膳,江寄水等人也同桌而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比往日沉默了不少,虽然还是笑眯眯的,但基本是听别人叽叽喳喳:“昨儿爹娘同我说,让我近来紧着点皮,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
“不过是些花边小报,做不得准的。”
“就是,大娘娘是何等人物,哪有那么容易为宵小所伤?”
说着说着话题就拐到别处去了,李持盈拿筷尖拨着碗里的两粒米,竖起耳朵专心听八卦
万岁的这些子女中,论身份当然是元后嫡出的端王最尊贵,可他生来体弱,久病不愈,说难听点就是一副短命相,连带着王妃也深居简出,平时只窝在家里逗鸟赏花,不是皇上下旨几乎不出门子,差不多的人早不把目光放在他们身上;若论宠爱,却是大公主真定稳压所有人一头。
她生母是个不入流的侍妾,当今还是亲王时就侍奉左右,据说诞下了二女一子,但除了真定都没养活。生下真定后不久该侍妾因产后疾一命归西,万岁大恸,追封其为敏惠皇贵妃,以皇贵妃之礼下葬。咱们万岁一向是个守规矩的人,这可是了不得的殊荣。
“大娘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大明日报》将她塑造成一位铁腕、冷血、说一不二的女将军,与‘公主’这个娇贵的身份相去甚远,李持盈不免有些好奇。
谁知众人闻言,都有些讪讪的:“大娘娘不常在京,就是在,多半也会被皇上召进宫里。”
这里头有个缘故,一来真定走的是武将路线,平时不爱拉文人的好感度,读书人对她所知不多,官场上粉黑各半;二来真定小时候被万岁爷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过一阵,后来年纪大了,父女之间不能不避嫌才放她回后宫居住,当时先皇后重病,陶贵妃、刘贤妃代理后宫,这二人买通了司礼监的宦官,为真定择了一个粗俗不堪的夫婿,相貌丑陋不说,还酗酒赌博、拈花惹柳,以致于做出借酒强迫公主、逼奸公主之婢的丑事,逼得真定一剑斩杀了他,事情才彻底闹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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