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怡王……不是,万岁怕不是把咱们当成反贼了?那几个硬点子全不听人说话,早已经杀了红眼了!”
“滚滚滚!”于指挥狠啐一声,现在说自己清白干净还有人信吗?只怕满朝文武都已经将他视作端王一党了吧?事到如今只有一口咬死那就是假传圣旨的贼子,要是运道好,说不定还能搏回来一个从龙之功
“……什么万岁?万岁还他妈在杭州城里躺着,哪里又冒出一个万岁来!”于万柏深吸一口气,调转马头,“城里混进了贼寇,传令下去,关城门!弟兄们点齐人马,随我瓮中捉鳖!!”
不远处的高楼上严璋面色惨白,目光所及尽是断头残肢,士人书生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好悬没把胆汁一起吐出来,倒是他身旁的一名武士放下弓弩冷静道:“可惜了。”
他强撑着身体擦了擦嘴角,很快反应过来对方在可惜什么。如果没有太子、遗诏那一出,朱颜不会有性命之忧,不论是拿她作筏子问罪华仙还是当成诱饵引诱朱持晖现身,没人想要怡王的命,可她忽然成了先帝钦定的储君,那袁阁老和端王妃绝不会容她活命了。
再退一步说,本就是因利而聚的凤孙党当真肯齐心协力调转车头,为一个杂胡摇旗呐喊吗?
“……华仙公主还没有抓到?”
“她和她的驸马都受了伤,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倘或太兴爷当年立了继后,或是真定的生母还在人世,进宫讨要太后懿旨、抢先占据道德制高点不失为一步好棋,倒霉就倒霉在现在宫里只剩一帮无用的太妃,真定于情情爱爱上又一向不甚用心,几个面首无一人得她册封多番巧合之下,命运的天平终于渐渐向端王这边倾斜。日出东方,不远处的紫禁城金瓦灿灿,饶是严璋都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一句,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本该是真龙天子、九五至尊,奈何有命无运,失之毫厘。
冷不丁听见枪响,白休怨的心里突了一下,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循着声音赶过去看一眼,但见一户农家的大门洞开着,里面传出婴儿撕心裂肺的哭闹及女人隐隐的啜泣声。
察觉到有人来了,李持盈努力从地上爬起来,撕开裙子,用布条将小郎牢牢固定在背后。十月的天气绝称不上炎热,可她活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鬓发湿透不说,整个人克制不住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地窖里横躺着两具男尸,其中一人尚未死透,眼睛仍睁着,四肢似在轻微抽搐。
屋里空无一人,忽然一声闷响,白休怨闪身躲过堪称刁钻的一枪,借着窗外丰沛的日光勉强辨认出了眼前人:“……李九?”
她怎么会在这里?
李持盈一愣,半天没能反应过来他是谁,身后的地窖里两名妇人衣衫凌乱,正互相团抱着窝在房间一角瑟瑟发抖。
“你……”余光瞥到那两具尸体,白君的第一反应就是冲上去补刀,然后立刻收起她的手枪。哪怕是久经训练的士兵,头一遭杀人也鲜有不当场吐个昏天黑地、乃至接连做上半个月噩梦的,何况这是个养在深闺的贵族少女。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硬邦邦地一遍遍重复着:“好了,好了,都结束了。”
过去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小郎还在扯着嗓子大哭,连忙将孩子解下来,一边拍着哄着一边试图将事情的经过解释给他听:“来了土匪……他们……四个人……”
前世今生加起来,这是她第一次杀人。黄铜子弹的杀伤力远不是石子可比,当时状况太危急,那几个匪寇瞧出来她不是真的锦衣卫,想动手抢孩子,还想……不得已之下她唯有开枪。
“我……”说着说着眼里滚下泪来,李姑娘几乎有些痛恨自己了,明明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京里怎么样了、朱颜和晖哥儿还好吗,她却像个傻子只会坐在这里哭。
大的一哭,小的立刻也跟着又哭起来,他暂时顾不上问这孩子是打哪儿来的,浑身僵硬地伸手将他们抱进怀里:“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第02章 别来无恙
好容易收拾好心情,李持盈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方才的四名土匪中有两人负伤逃走,说不定会带着同伙回来寻仇报复,加上那几声枪响也许已经引起了有心人的警觉。
“她们怎么办?”毁尸灭迹不成问题,这几间屋子地处京郊,附近通没几个活人,一把火烧了也就完了秋日天干气燥,偶有火情实属寻常。倒是这两个妇人有些棘手,他用眼神示意她,要杀吗?
李姑娘咬着下唇,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暂时别回寺里去,”她想了想,低头从耳朵上摘下一副蓝宝石耳坠,一面丢在桌上一面小声同她们嘱咐:“若有什么不对,先在外头躲个一年半载的,听懂了没有?”
奶娘们不是傻子,自然猜得到外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虽然害怕被丢下,还是强忍恐惧点了点头。临走前其中一个奶姆十分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小郎,被另一个连拖带拽地拽走了。
“就不怕她们泄露你的行踪?”
“青云寺里还有两个呢,真要泄露杀了她们也是无用。”直到现在提起‘杀’字她还是有些嗓子眼打颤,“对了,得想办法熬些米糊和面糊,小孩子饿着肚子晚上睡不着。”
他面色古怪地看着她,半天才道:“……你生的?”
李姑娘本来顶着两只肿泡眼,闻言忍不住小小地白了他一下:“我哪里生得出这么大的儿子?”
小郎头上已经长出了好些头发,从月份判断至少有一两个月了,他们上次见面是在年初,确实,时间对不上。之前某人莫名丢下一句‘找他借种还不如找我’,这会儿两位当事人都回想起来,气氛隐隐有些尴尬。
“我去找找有没有干净衣裳。”她的裙子破了,上袄也划了好几道,就这样出去惹人注目不说,要不了多久就会受冻着凉。李持盈低头看了看自己,也没出言阻止,待换上一身细布衣裙,她索性把头发也束了起来。
骚乱直到三日后才稍稍平息,期间他们借宿在邻近一户地主家中,白休怨谎称是上京投奔亲戚的年轻后生,带着妻儿来到北京方知城门关了,只因附近没有客栈,不得已厚颜借宿。
看门的老仆是个和善人,见他确实风尘仆仆,又生得眼睛清亮,特意收拾出一间干净房舍,还道:“不必客气,谁没个落难的时候呢?互相帮衬日子才能过得下去。”
她才知道原来京郊的地主富户们极喜欢资助年轻书生,一来沾沾书香气,保不齐自己家将来也出一个秀才公;二来这也可以算作一种投资,万一其中有个行大运的呢?‘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都不消位极人臣,能当上县太爷就算是投资成功了。
“我先出去瞧瞧,你在里头歇歇脚、洗把脸,这里虽然饭食粗陋,好赖垫垫肚子。”京城肯定出事了,否则不会大白天的城门紧闭,白君端起菜碗一一嗅过去,一本正经地对她道,“别睡太熟,这里只有些老弱妇孺,但未必没生坏心眼。”
“……你不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哭了一早上,小婴儿终于哭累了,喝了些米糊便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两人面对面站着,都只敢用气声说话:“我派人找过你。”
某人一愣,然后别开眼神哦了一声:“我四月就不在北京了。”
去了哪里却不肯说,也没说因为什么回来。李持盈低下头,到了还是把那句‘你可能是汉人’咽了回去。虽然只是出于直觉,她觉得他如果得知自己(可能的)身世,并不会如戏文里唱得那么欣喜若狂。倒是白休怨忽然注意到她领子下的一块淤青,脱口而出道:“你受伤了?”
不止瘀伤,还有棒疮和掐痕,心神一放松,她后知后觉地开始觉得疼了。白君令她把外衣脱下来,果然,整片后背惨不忍睹,难为她居然能忍这一路。
“正巧我还有一些伤药,”他条件反射般伸手过去,又猛地一缩,“你……你这个必须上药,否则伤口化脓就糟了。”
第024章 肝胆成冰雪
李持盈是纯纯的病人心理,一来穿着自制胸衣和肚兜,她不觉得裸露一下后背算什么了不起的事,顶多有些冷嗖嗖的罢了;二来伤口不及时处理确实很容易发炎恶化,这会子没有抗生素,她也没有关公刮骨疗毒的勇气,不如趁此时有人帮忙,立即处理干净的好,留疤不留疤的过后再说。
白休怨却罕见地进退失据起来,少女完全没脾气般主动褪下了亵衣,他反倒扭扭捏捏的,握着药瓶半天憋出一句:“你趴下来,坐着没法敷药。”
不好意思张口问主家要热水,他先去打了些井水用碳炉烧开,然后拧了几块干净的细布,李持盈趴在他膝上,如墨的长发拨到一边。
常年锻炼,她不像一般女孩儿浑身软绵绵的,肩背线条流畅优美,两片肩胛骨如一双蝶翼张合欲举。
他莫名有些口干舌燥,甚至开始没话找话说:“痛吗?”
李姑娘经历过一次清创,只觉得他的手法堪称温柔,闷闷地摇头道:“痛我会同你说的。”
白某嗯了一声,低头继续清理伤口。他怕弄疼她,只敢捏着湿布一角细细轻轻地一点点擦拭,温热的呼吸拂在背上,闹得她哪哪儿都不自在,想动又不敢。
“……怎么了?”察觉到她背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有人终于发现不对了,清了清嗓子问说,“弄痛你了?” ?⒛4零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