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剩下那个还不肯进屋,朱颜只好使了个人出去给他撑伞,丫鬟心里也犯嘀咕,这院子虽然收拾得齐整,可此时菊花已谢,梅花还未开,光秃秃的树干子有什么可瞧的?值得这位小爷在里头一绕三四圈?

“行了,”他自觉温度已经降下来了,终于抬脚往里走,“回去吧。”

第00章 脂正浓

朱持晖此刻冷静得吓人。最初那阵震惊过去,心里只余战栗的快意,以致于二爷必须竭尽全力忍耐才能不喊出声或跳起来。

她的心和他是一样的,尽管已经隐隐意识到这是一件极危险的事,巨大的喜悦淹没了他那感觉就像黑雾茫茫的海面上倏地多出一个同舟乘客,他恍然惊觉自己竟不是独自一个人。

她也不想嫁人的吧,嫁人哪有在闺中自在快活?他可以不要别人,就这样一直下去不也很好吗?

回到室内身体方重新暖和起来,朱颜正在那里试戴凤冠,透过镜子瞧见她一副冻猫子模样,忙让人重新烧个手炉来,再沏一碗酽酽的热茶:“这都多少年了,怎么还是这么怕冷?”

李姑娘不知在哪儿受了气,蔫头耷脑地道:“来了多少年也是南方人。”

“这是怎么了?”她瞥她一眼,边摘耳环边偷笑,“谁给你气受了?”

话声一噎:“……没人给我气受,我是恼我自己。”

临时改制,闹得礼部手忙脚乱,直到上月嫁衣才正式绣好,怕给虫蛀了,衣箱里放了多多的樟脑,朱颜因此沾了一身樟脑味儿。她头一次觉得这味道这么清心安神,思绪渐渐平静下来:“你为什么会决定成亲呢?”

假如算上上辈子,其实她比她还大上好些,可李持盈总觉得朱颜才是姐姐,不论为人处世还是学问道理,人家都比她老道精通得多。

以她的身份,不成亲也没什么人敢挑理,她不明白为什么她这么妥协得如此轻易。

“我自然有我的道理。”朱颜顿了一下,仿佛不太愿意提起这个话题,也为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而感到疑惑,“再说这府里就我一个,我不成亲岂不是叫他们绝后?”

李姑娘不说话了,半晌,朱颜道:“你不愿意嫁人?”

这话说的,哪个有条件的姑娘情愿嫁到人家家里,端茶送水、侍奉舅姑还兼传宗接代?她一见她的神色就明白了七八分,蹙着眉小声确认:“他们已经见过你了?”

“谁们?”

“李家的人。”

此时大明还没有实行星期制度,仍是十日一休沐,按说短短一天,有什么事情忍耐不得?江寄水只觉浑身不对劲,不管做什么精神都难以集中,好容易挨到下午,使了个机灵管事去华仙公主府递话。

“就说有本要紧书弄丢了,借她的瞧上一瞧。”

未婚小姐轻易不与外男来往,怕给人瞧出端倪,他特地胡诌了一位‘姜小姐’出来,原也没抱什么希望,谁知一刻钟不到李持盈就出来了,从头到脚裹在一件红狐狸皮的斗篷里,远远看去仿若一团如火的毛球。 棺礼昊,颚久契契遛似契久三鄂

“怎么”话刚出口便觉出她神色不对,顾忌着外头人多眼杂,江寄水先将人拉进车里,后半句话在舌尖转了个圈,“冻着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本来不打算见你的,”李持盈闷闷的,全程没跟他对上眼神,解开斗篷后自顾自地一头倒进他怀里,“只是更不想呆在里头而已。”

他在章台馆见多了撒娇撒痴的风月女子,深知这副样子就是在耍脾气,要他哄,从前看不起别人,觉得人家蠢,这种把戏都参不透,今儿轮到自己了,也只好边笑边轻拍她的后背:“我可没惹你,怎么又赖着我了?”

他最喜欢这样,或是手或是颈,总要肌肤相贴才能解了心头那股渴意,好像隔着厚厚的冬衣也能分享彼此的温度。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李持盈愈加烦躁。本来想得好好的,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作不知便是,偏晖哥儿嚷了出来,搞得她心里白长一个疙瘩……无视吧,暂时做不到;介意吧,又觉得自己没道理,好矫情好作。

“怎么不说话?”她不接茬,江寄水捏捏她的耳垂,“是我惹到你了?”

“……没有。”

这声气分明就是有。他待要再问,李姑娘硬邦邦地支起身体:“算了,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你哪本书弄丢了?”

就当是前女友,就当是前女友好了。

“并没有哪本书弄丢,”她还是不肯看他,十二郎不得不捧起她的脸,“是我想见你。”

李持盈不想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点点开心,脸仍旧拉着,眼睛却透出欢喜:“明天就上学了。”

“你不想见我?”

“这么冷的天,你撒谎把我骗出来,都不许我不高兴一下?”

换了晖哥儿这会子肯定涎皮赖脸地说‘那我给你捂着’,江寄水吻了一下她的眉心,又轻轻咬了一口她的脸颊:“那现在不高兴完了没有?”

她抵挡不住,只好举白旗投降:“完了吧……”

他比上次熟练了一些,已经不会磕到她的牙齿,李持盈一直觉得他身上有股不讨人厌的脂粉味,像记忆深处的某种化妆品,又如西洋柜台上眼花缭乱的各色浓香,辨不清具体有哪些花、哪些古龙水,但那味道不至于令人头痛,奇迹般的杂而不乱,甚至有些沁人心脾、教人沉溺其中。

她不自觉搂紧了他的脖子,头上步摇的倒影投在车壁上,如风过荷塘微微摇动。

“不恼我了好不好?”

“我什么时候……”本来理直气壮、气势十足,真的开口又不住心虚,“说出来你肯定觉得我是怪胎……”

第008章 书生骨相

她不是一个蛮不讲理的人,明白每种制度有每种制度的局限性,好比一把双刃剑,没道理说好处都教她占了,坏处一点不要。既然托生成了大家族的姑娘,享受着梅枝、柳枝们的侍候,李持盈默认自己没有资格对通房丫鬟、妾室姨娘指指点点,居高临下。

对方愿意妥协是意外之喜,不愿意也只是情理之中。毕竟打从出生起就被告知地球是圆的,长到十几二十岁时突然来个人说‘地球是方的,你个土包子’,人们绝不会立刻露出崇敬之色,‘哇,那人真博学啊’,只会把她当成傻子看待。

江寄水将她的一绺碎发别回耳后:“你还没说,怎知我一定觉得你是怪胎?”

“……就是,”这个话题实在尴尬又羞耻,她的鼻头甚至冒出了一点细汗,“就是我想知道你屋里是不是已经放了人。”

倘或两家换过婚书、婚约既定,女方多半会在出阁前将此事打听清楚,好排兵布阵、巧作应对,他们俩目前还在无媒苟合阶段,问这个就显得格外心急。但李持盈不在乎,问出来了人反而舒服了。

原来是这个,他心口一松,不是很明白她介怀的点:“就算有,那些人怎么能和你比?”

良就是良,贱就是贱,屋里人不过说着好听,实则就是个玩意儿,给少爷们学本事、长见识用的。别说跟她比,稍微得脸些的管事娘子就能把她们比到泥地里去。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听起来好渣?”她捂着脸,既为自己偷偷开怀而感到万分罪恶,又忍不住跟他得寸进尺,“可是我就是不喜欢嘛,怎么办。”

十二郎听罢,好笑又疑惑道:“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