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想有人眨巴着眼睛:“我看你的余光一直在这上头,以为你想牵呢。”

这小狐狸崽子……他深吸一口气,简直有点不敢看她:“车上人多,我怕咱们走散了,岂不是无妄之灾?”

耳边传来一声快意的轻笑。

第002章 唐突

古话说‘人靠衣装’,穿上这身男式洋服,人也好似放肆三分,她有种久违的浮出水面呼吸的感觉。大明在沿海地方设置了十二个通商口岸,一般二般的洋商没资格进京,要谈生意只能在天津城暂时落脚,落着落着脚自然有人纳妾置业、就此长住,是以相比北京,天津看上去更像一个华洋交融的近现代城市。

更有她记忆里的样子。

“哇……”这里不像北京,汉洋之间没有明确的居住地划分,加上北京的洋人尽是高官大吏,最次也是大使馆的领事或文书,自诩文明人,很少做出粗俗之举,此地则随处可见西洋人中的平民阶级码头点货的管事、西餐馆子的服务生、洋文家教、轮船水手乃至厨娘帮佣、租房中介,各色吆喝声响遍大街小巷,她才知道原来天津还有纯英文/法文的报纸。

“依《大明律》,外邦人不得在我国境内置办田产,那些洋屋洋楼都是赁给他们的,最少也须五年起租。”江寄水显然对这片很熟,下了火车就带她往外走,唯恐给人窥见她的长相:“难得出来一趟,要不要尝尝俄国厨子的手艺?”

她的大脑还卡在不准买地那一档:“五年起租?”

虽不了解北京的行情,南京松江一带的房子大都一年一租,现在人员流动性太大了,谁也不能保证在一个地方好些年不动窝,一次性三年租期就算顶了天了。

他看她一眼,示意她附耳过来:“天津卫天津卫,这里为什么叫天津卫?”

那当然是因为……屏障京师啊。她哦了一声,很快反应过来,工部与洋商签单要么通过汉人中介,要么通过大使馆,很少直接与洋人接触(但不是没有),不管是中介还是大使馆都不可能无故做慈善,定要吃回扣捞好处,商人们无不盼着能打进大明官场,最不济混个脸熟,好省去中间盘剥、直接与朝廷话事。

“也有前头工程师的儿孙,也有听说东方能赚钱,不远万里跑了来的,大都没能赚到回程的船票,只好在这儿住下,看有没有机会发笔横财。”下车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开了她的手,此时余温仿佛还停留在皮肤上,江寄水见无人注意这里,忍不住拿手背碰了碰她的指尖:“有台阶,留神脚下。”

原以为她会做姑娘打扮,怕行动不便,他还特意拨了两个丫头过来伺候,谁知这会子用不上了。相比‘闺阁小姐’,‘杂胡少年’实在便利太多,不过仍有一点不好,当着人时他不敢与她过分亲近,怕暴露她的女儿身份,也怕被当作包小倌的纨绔大少。

这条路走了百八十遍,从没有哪次觉得车站出口这么遥远,胸口似有无数只蚂蚁在爬,冷不丁的,有人捉住了他的手。

江少爷脚步一顿,李持盈抬眸看他:“留神脚下。”

他碰她的那一下太轻太快,换作别人可能会以为是无心之举,但她知道不是。借着过长袖笼的遮挡,李姑娘勾勾他的手心:“这样不是更加稳妥?”

他发现了,她最爱拿他自己的话堵他,狐狸崽子白长一副乖顺皮囊,实则遇强则弱,遇弱就强,他稍一退让她就欺上来了。有心劝她快撒开,给人瞧见了说不清,又怎么都张不开嘴,只好含混道:“先上车。”

江家北方的产业都握在他手里,天津也是常来常往的,是以这辆马车十分宽敞,容纳两个人绰绰有余。就是玻璃窗子只一小面,她不得不挤在他身边看热闹:“那是哪里?”

“这叫什么?”

“这个好吃吗?”

他看着她倒映在玻璃上明快的笑脸,正欲说些什么时马车一个急停,李持盈反应不及,砰的撞上了前头一座矮柜,额头登时红了一块。

娇生惯养十几年,那一小块红色落在如雪如玉的皮肤上极其显眼,暂时也顾不上问责了,他捧着她的脸仔细检查:“还好,没鼓包,也没破皮。”

女孩家样貌顶顶重要,破了相便做不得女官,来日谈婚论嫁亦要受人挑剔,婚姻幸福率大大降低。

“痛不痛?让人给你找瓶药油擦擦?”

“……这会儿不跟我装正人君子了?”他没舍得放开她,指尖轻轻摩挲她的脸颊,李持盈只好鼓着腮说话,“不跟我‘男女授受不亲’了吗?”

她没挑明时他分明大胆得很,虽然没有动手,什么挑逗的话不敢说?那时候她都怀疑他是不是穿越同仁,不然怎么这么会调情?然而两人把话说开,他反倒开始畏首畏尾。李持盈不明白,她也喜欢他的呀。

“我不是……”品咂出她话里的委屈和不解,江少爷难得词穷,酸甜苦辣交织在一起,让他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我们还没过明路,我不想唐突你。”

言语归言语,欢喜归欢喜,真的坏了名节可不是说笑的。

然而话音刚落,李姑娘雄赳赳气昂昂地亲了一口他的脸颊:“我不怕唐突。”

第00章 褪唇红

她本意是想用行动告诉他自己真的不在乎什么名声贞洁,哪知江寄水目瞪狗呆,整个石化,短短几分钟里脸到脖子烧成一片。

“你……”他动了动喉结,齿缝里颤巍巍地挤出几个字,“你别招我。”

与晖哥儿相比他的喉结明显许多,是因为已经变完声了吗?罪魁祸首全然不知收敛,居然还想凑过去看,被他死死扣住爪子:“做什么?”

她终于后知后觉的也有点羞耻,但自认为站上了智慧的高地,反问时底气很足:“你没跟人这样过是不是?”

大明的民风远没有开放到自由恋爱的程度,他们这种情况官话叫‘无媒苟合’,正经说起来是可以被抓进大牢以通奸罪论处的,李姑娘试图跟他解释她不是自甘堕落、争当荡妇,一面又觉得这样的江十二郎非常可爱。

这才哪儿到哪儿呢?如果告诉他她以前想过跟他借种,有人会不会羞得脸红脖子粗?

身体贴得太紧,呼吸仿佛都能擦出火花,他垂眼看着她,目光如水淌过她的脸:“你还跟谁这样过?”

小娘子撒娇似的环上他的脖子:“暂时就你一个。”

三角船帽早不知落去了哪里,衬衣领口微开,脑门上还顶着那块可笑的红色印记,他低下头,似是想给她吹吹,嘴唇却从眉心一路辗转到眼睛,最后落在唇角上:“你太小,我怕你……不懂。”

大明仕女多在十七八岁出嫁,她今年才十五,很不必着急。一来学业未结,她自己不会愿意,二来随着朱持晖逐渐长成,靠近她、巴结她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不论李家还是华仙都不会轻易将她许出去。

朝廷从没有禁止商人之子参加科举,可世代簪缨之家出来的孩子怎么会与商人子同台竞技?上限就不一样。他与他们相比,最大的优势是占了先机。

“……你就很懂么?”某人不太服气,仰着头轻轻咬了他一下,“我怎么觉得你也生疏得很啊。”

气息交缠,他没理会她的揶揄,扶着她的脑袋继续埋头下去。

车夫这回学乖了,把个马车驾驶得又平又稳,她被他抵在墙上,莫名生出了一点飘飘然的感觉。江寄水还是守着规矩,又也许是怕吓到她,不敢撬开她的牙关长驱直入,只在唇瓣上吮咬厮磨,本以为两只菜鸡互啄不会有什么好体验,除了开头时牙齿磕碰了两次,整个过程竟然舒服得出奇。

下车时他的发丝微乱,脸色也十分可疑,她的嘴巴好似被蚊子叮了,看着略有些红肿,额头上那块倒是消了颜色,几乎瞧不出痕迹。两位少爷一路舟车劳顿,外衣都皱皱巴巴,俄菜馆子的小厮自然更加殷勤侍候,他们或许没见过江寄水本人,浙江江家的名号谁没听说过呢?

“你能吃酸吗?这里的罗宋汤做得不错,牛尾也酥烂可口。”

“都要,还要腌黄瓜和鱼子酱!”多少年没有吃过俄国菜,她一点也不介意在他面前暴露大胃王的事实,反正现在没有‘李持盈’,只有一位谁也不认识的神秘混血少年刚才去后头洗手时不小心听到几个帮工在那里摘菜闲聊,她们想必认得江寄水,顺带着也假定她的身份不凡,居然猜测她是某个外国商人的私生子。

“会不会是那个中国外交官带回来的?”

“他们还没有离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