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君生得好她是知道的,都说南方女人天生肤光细腻,像她这么肌骨丰滢的春兰长这么大也只见过一个,更妙的是一头长发黑得如同漆料染就,公主府的婆婆妈妈们说,就是公主当年也没有这样好的头发。

“和她爹娘一样,天生的狐狸精……”

被牙婆送来时册封乡君的余热尚未退却,整条胡同都是红通通的鞭炮皮,牙婆道这是天大的喜事,除了开国时洪武皇帝将义子沐英封为郡王,还没有哪个异姓能有如此殊荣呢。然而一波又一波的人乌泱泱涌进闻笙馆里道喜,乡君也只是吩咐丫头出来打赏致意。

那时春兰忍不住想,到底要做下多大的功德才能被皇上赏赐爵位啊?倘若皇上是个男人,她或许会相信狐狸精的说法,但当今圣上是女人,总不能也受了美貌的蛊惑吧?

托这个爵位的福,闻笙馆的地位在公主府里堪称微妙,十三岁起李姑娘就不拿公中的月钱了,几个丫鬟除了桃枝自请嫁人,余者都成了她的私奴。换句话说,除了仍住在一起,她和华仙公主并无多少经济上的往来,一草一纸、一饮一食皆是自掏腰包,腰杆子直得不能更直。

“晚上就吃炖乳鸽吧,”她在水仙屏风后更衣,朱持晖大喇喇地在外头洗手点菜,“再上些酸笋和凉拌鸡瓜开胃,有什么时鲜小菜儿炒几样,只不要洞子货,那个吃着不爽快。”

“你今儿不回去住了?”她道,“濯贤大学堂的入学考就在下旬,你没问题吗?”

“少瞧不起人了,”二爷边切边翻个大白眼,“西藩人都能考上,凭什么我考不上?”

这说的是当年那个松磨小土司,因为在北京暴乱中不幸负伤,真定打着慰问和教化的旗号强行将人留在了京城,去年考进大学堂后还上了好几家北京和川地的报纸。 2㈥4㈨2

隔着一面屏风,朱持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了最近川西起义的事:“南边闹完西边闹,要我说,当年他没回去真是留对了,不然这会儿该多有麻烦啊。”

五年前先帝驾崩,诏狱也跟着出了事,一百二十七名人犯集体失踪,到现在连根毛都没找着,徐同光不得不引咎辞职,徐客洲也跟着就此沉寂。二爷虽然嘴上没说,心里一直觉得要不是这二位都坐了冷板凳(这句话是跟姐姐学的),南边那白衣教不可能猖獗这么些年,真定或许擅长打仗,手下亦不乏猛将强兵,但她不懂问话潜伏这类小道,被人家当成蠢驴耍了好几年,直到今年初才算勉强平定了局势。

结果好么,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西边又来了。

“你怀疑他们跟乌斯藏有联系?”他一个人在那儿叨叨个没完,李持盈实在受不了那副公鸭嗓,忍不住插嘴道,“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这还用怀疑?”明摆着的事,川汉铁道历经千辛万苦终于通车,等于打通了中原前往藏地的通道,乌斯藏那边难道会毫无动静?他们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给大明添堵了。

毕竟真定不是个畏战的人,真打起来,她不会轻易罢休的。

“你怎么还不出来?”话说了一箩筐,他终于发现她今天格外磨蹭,“……总不是在里头绣花呢吧?”

“你少胡吣!”

说来非常羞耻,自从身体开始二次发育,平胸了一辈子的李持盈终于也体会了一把‘走路时坠得生疼’是种什么体验,此时的亵衣完全没有任何支撑作用(废话,人家只是一层布),李姑娘只好再次祭出针线大法,试着给自己缝了几套三角式的内衣裤。

这东西尺度太大,除了贴身丫鬟她不敢让任何人瞧见,而且不知是不是青春期,她总觉得腿心湿漉漉的,黏腻且不舒服。

第0048章 初长成

吃饭时晖哥儿没说什么,倒是李姑娘自己不大自在,她不是个非常容易羞耻的人,至少以前不是,自从他开始换牙、长高、变声,肩膀渐渐变宽,喉间出现喉结,那种异性感一下子鲜明了起来,好像家里的毛绒玩具突然长了个丁丁,教人想忽视都不行。我朝虽然流行晚婚,有的是十七八岁才开始论婚嫁的贵族公子,但听说宝华堂那边已经开始给他预备丫头了,她又不是木头,再怎么关系亲密,姐姐在里面换衣服,弟弟在外面点菜看书也太过了,问题是……说到底朱持晖没有做出什么越界的举动,导致她无法端起姐姐的架子教训他,与他拉开一点距离。

再有,李持盈确实不知道什么样的距离才是最合适的。

从前她是独生女,进京前满府亦只有她一个小孩,她没有与兄弟姐妹相处的经验,乍然蹦出一个晖哥儿,‘玩伴’的成分远多于‘兄弟’。新君继位后府里的气氛愈发紧张,华仙明显对她起了敌意,不止是爵位的事,还有李沅和晖哥儿的缘故换作是她也不会乐意儿子整天与丈夫前妻所出的女儿同进同出,倒把嫡亲同母的弟弟暂且靠后,虽然大姑娘心知朱持晖从未不喜老三,只是嫌弃他小,两人玩不到一处,加上男孩子之间难免口角打闹,但在华仙公主的刻意偏宠下,府中下人隐隐分出了二爷、三爷两派。

对此她不是一点不心疼的,稍有些脑子的人都知道,李持寿和朱持晖根本没有可比性,一个姓李一个姓朱,一个是臣子百姓一个是国姓皇孙,光是姓氏就注定二人的身份天渊之别,华仙却仿佛扭着了,非要在一些小事上给长子脸色看,朱持晖那狗脾气怎么肯忍?一来二去间双方的关系直线下降,一年倒有半年在冷战怄气。他也不怕人说他不孝,心情好时过去请个安应个卯,心情不好直接称病装不舒服,饭也不与母亲一道吃。众人不敢明说小爷的不是,自然而然地将锅扣到她的头上(……),都道是李姑娘狐媚,生生把二爷拢了去。

李持盈:“……”

不是,犹记当年他还挨过她的揍来着,怎么就变成她主动笼络他了??

“八九点时再上两碗饺子吧,一碗鲜笋的一碗纯肉的,配奶豆腐和白玉枇杷吃。”

二爷在这儿闲适自在得如同回到了自己家,吃完饭直接解开头发、换上睡鞋,也是,这里常年备着他的碗筷便服,洗漱、梳头家伙各有一套,连笔墨课本都有,除了没有自带床铺,和自己家也没什么区别了。

李持盈后知后觉地产生了一点危机意识:“……要不你吃完饺子还是回去睡吧。”

“为什么?”他没再戴冠,用一根编着明珠的红绳将头发束成一把高马尾,说话时满脸的莫名其妙,“我又不会蹬被子,再说屋里烧着炭盆呢。”

性教育严重缺失啊!李持盈突然卡壳,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谁家少爷十三岁了还跟姐姐睡一个屋?哪怕不是同一张床也不合适好不好!

朱持晖看着她,双眼一眯:“你有什么事情不方便叫我知道?”

“没”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点到即止,“只是、只是你也大了,还这样不是个事。”

一句话点晃了神,二爷正要回嘴,不知怎么脑中浮现出前儿宝华堂送来的四个丫头。

桃枝都嫁了人,如今的非仙阁自然也不是当年的原班人马,大丫鬟们有被父母赎走的、有求了恩典配侍卫小厮的,亦有如她屋里的柳枝一般,因为能为出众,被主子派去外头做掌柜娘子、管账娘子的,除去沉香、连翘两个还在他身边近身侍候,余者几乎都散了。原以为那几个新来的是为了补足丫鬟的人数,如今细思,衣着打扮也太华丽了些……

朱持晖腾得面红耳赤,年前有一回他睡觉时弄湿了裤子,明明千叮咛万嘱咐不许说出去,到了娘还是知道了,把他叫过去说了一通似是而非的话,跟着就送来四个十五六岁的大丫头。当日沉香还小心翼翼地问他四位姑娘怎么处置,他误以为是‘处置’指的是食宿份例,说了声该怎样就怎样便没再过问。

到年纪后,长辈在孩子屋里放几个人几乎是公认的惯例,仅他所知就有七八九十家,但是‘到年纪’是一种十分模糊的说法,怎么才叫到年纪?几岁算这个‘年纪’呢?固然有那不学好的带他看过春宫图本,内心深处朱持晖从没产生过非常强烈的、想要与人肢体姌和的欲望。一想到方才李持盈对他说‘你也大了’,他就羞耻得想要落荒而逃。

第004章 知慕少艾

“我……我没有!!”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反驳什么,说完那句话李持盈就去内室更衣梳头了,空余屋顶的电灯发出微弱的电流声,晖哥儿强忍着热意,深觉有必要把话解释清楚:“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

再没有比他更渴望长大的人,长大意味着独立,意味着拥有自己的势力和人手,从此可以不必事事处处将‘华仙长子’的名头顶在脑门上;也再没有比他更恐惧长大的人了,不必真的及冠许多事就会发生不可逆转的改变三四年前朱颜开始与他避嫌,她到了备嫁的年纪,与未来丈夫相比哪怕是从小一处长大的堂弟也只能算一个‘外男’。颜姐姐依然对他很好,但他知道,他能感觉到,他们再也回不去曾经那样亲密无间。

读了这么多年书,二爷不至于不懂什么叫男女有别,只是固执地以为自己可以成为那个‘例外’。

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大,仗着他看不见,李持盈躲在屏风后爆红着脸跟了一句:“我以为的哪样?”

她以为什么了?现在什么帽子都能往她头上扣了是不是!

“……我怎么知道你以为的哪样!”某人不知道抽的哪门子疯,隔空跟她对吵起来,“人呢?铺床!我要睡了!”

竹枝梅枝面面相觑,大姑娘散着头发跑出来:“你自己点的饺子,你不吃了?”

“我”他刚想说我那还不都是为了你,李持盈的食量不小(相对同龄姑娘来说),又尤其喜欢吃肉,简直到了无肉不欢的地步,倘或桌子上只有素菜她的脸一定是耷拉下来的,怕女孩儿家传出这个名声不好听,他才次次都拿自己替她打掩护。然而暖光映照下二爷的目光往她脸上、脖子上打了个转,立刻触电似的缩了回来:“我吃。”

姑娘满意了,端出姐姐架子哼道:“这样才对,不许浪费粮食。”

晖哥儿:“……”

次日早上起来,朱持晖急吼吼地先回了一趟非仙阁,他的屋子靠西,为了方便进出,另开了一扇小门直通二门外。听说爷回来了,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厮长庚立刻迎上前来:“二爷,回二爷,上回您要打听的事儿打听出来了。”

本打算先处理那几个通房丫鬟,朱持晖闻言扬了扬下巴:“拣要紧的说,今日我还得上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