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好一会儿朱持晖才反应过来这个爹爹指的不是英年早逝的王仪宾,而是那个常在李持盈身侧的倭国人!他的语气不由得严肃起来:“舅父亦是父,朕与你血脉相连,自然比那来路不明的人更盼你好,你也七岁了,身居高位最忌讳不知轻重。”

东宫于是重新垂下头,不再说话。宫人们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呈上膳食,连杯盘碰撞都不闻一声,朱持晖欲缓和一下气氛,亲自给他挟了一块清炒丝瓜:“先吃饭吧,这件事不急,等你能听政了再操办也来得及。”

他还怕太早把孩子推到台前,再被有心人盯上了呢。

朱泽看着那块丝瓜欲言又止,直把一旁的侍膳太监看出了一身冷汗圣上御赐,不用是为不恭。好在小太子毕竟懂事,到了还是把那丝瓜吃了,回到东宫后又喝了两碗消食的山楂茶,然而后半夜还是上吐下泻起来。

储君乃国本,这一下着实惊动了不少人,连万镜宫都得了消息。朱泽本就吐得头晕脑胀,一时又发起了高烧,闻得脚步声,没看清来人就随手砸了个灯罩出去:“都退下!我没事”

彼时宫中的灯罩皆由玻璃制成,碎片四溅,火树银花,万岁的脸上似被玻璃星子擦了一下,留下一道小小的伤口。整座东宫登时寂静如死,管事的太监嬷嬷跪在地下抖如筛糠。

“行了,”万岁平静地接过手帕擦了擦脸,“太医呢?太子这是什么症候?”

尽管整座紫禁城讳莫如深,不知怎么消息还是不胫而走,有说太子惹怒皇帝,甥舅相争时不慎弄伤了皇上龙体的;也有说太子被小人下毒陷害,因此缠绵病榻、卧床不起的;最离谱的一种说法是皇上在行军途中宠幸了一名绝色女子,这女子很快被诊出有了身孕,那皇上是谁啊?真龙天子、九五至尊,做不出出尔反尔的事,女子就悄悄瞒下这事,串通太医欲除掉太子……

众说纷纭五花八门,光江北就有七八十来种说法,过了江就更别提了,李持盈虽然不信朱持晖会眼看着润哥儿遇险,还是决定提前北上。

李剑诗刚学会跑跳没多久,围着她小鸭子似的转个不停,嘴里喋喋不休:“你要去哪儿呀?带宝宝一起吗?”

她把她抱起来一通亲:“我们要去见哥哥和舅舅了,宝宝开心吗?”

第02章 恩怨

李剑诗从小在天都长大,趁她还没进学,白休怨带着她把苏杭附近转了个遍,因此性格很是外向,等闲管不住她,比当年润哥儿又是另一种样式的皮。

姐儿空蹬着两条小短腿,有点抗拒被妈妈这样抱着:“舅舅就在这里呀,哥哥是谁?”

她口中的舅舅自然是严璋,不知怎么回事,李剑诗打小就爱跟在他身后,起初李九还纳闷,便是小时候帮忙照顾过一阵,那个年纪的娃娃哪里就有记忆了?要说是血缘,也不见她对白家人如何亲近长辉二年白氏的一支旁支来到天都定居,据说曾四处寻摸门路,欲上门拜访,被白休怨直接挡了回去,后来亦无意间撞见过几次,不见李剑诗有什么特别反应。     *⒔8零

因为润哥儿留在了北京,某人的一腔父爱狠狠倾泻到女儿身上,有次忍不住了,拉着她鬼鬼祟祟问道:“你和舅舅一起玩什么呢?”

答曰:“不玩的,舅舅很忙的。”

“那为什么总去找他啊?”

“舅舅好看!”

白休怨瞪圆眼睛,颇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那是舅舅好看还是爹爹好看?”

小马屁精口甜似蜜,立刻扑到爹爹怀里笑着说:“爹爹最好看!”

因为严璋一直没成亲,人又实在漂亮,王婶冷眼旁观了一年,起意撮合他与瑶娘,动辄把他两个推到一处,李持盈都看出来了,想说机会难得,干脆把孩子带走,省的丫头不懂事坏了舅舅的姻缘。结果衣裳还没收拾好,严某人气势汹汹找上门来:“李持盈,你什么意思!”

她一头雾水:“什么什么意思?”

他左右看了看,发现李剑诗不在,咬牙切齿地压低嗓子:“你是不是想把王娘子丢给我?”

哦,王婶认了瑶娘作干女儿,不知情的人都管她叫‘王娘子’。李九误以为他是嫌弃瑶娘的出身,待要说道两句,严璋已经嚷嚷起来:“长幼有序!长幼有序你知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我的主了?你趁早歇了这个想头,我绝不可能娶她的!”

“又没现在就按着你的头下定礼,先相处一阵再下结论也不迟啊,”她敏锐地发觉他仿佛不是在嫌弃瑶娘的身份,放软了口气道,“王娘子的容貌在整个南直隶都可说是数一数二,人虽然骄纵了一些,这两年已都改了,再说保不齐你就喜欢这一口呢?”

严璋一口老血没上来似的,盯着她半晌:“李持盈,你是不是欺负我欺负上瘾了?”

别以为他没发现,她就喜欢看他吃瘪受挫!小时候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她她她她自己无媒无娉,跟个来路不明的野男人生了孩子,居然还想管他的婚姻大事!他成不成亲碍着她什么了?他也没离间他们或是强迫她吧!

严表哥脸涨得通红,又怕被追问,丢下她一溜烟跑了。

北上的路上李剑诗不甘心地念叨:“爹爹和舅舅都不来呀?”

妈妈摸着她的头发:“爹爹和舅舅都忙啊。”

上次白休怨表示禁军和锦衣卫奈何不了他,让她不必担心,她反倒更害怕他们碰面了(……),如果两边都是这种态度,碰到一起搞不好就你死我活,不如留他在南边,南境是她的地盘,朱持晖暂时伸不进手去,多少安全一些。

至于严璋……他会乐意对持晖俯首称臣才是见了鬼。

“北京好玩吗?”小丫头第一次见识南北大铁道,一有机会就扒在玻璃窗上到处看,“那个舅舅家在哪儿啊?”

她趁机给她打预防针:“那个舅舅家很大,人也很多,不过宝宝不必害怕,凡事有妈妈呢。”

李剑诗嗯了一声,不知想起了什么,回身去她的行李箱里翻出一把小木刀,得意的炫耀说:“看!爹给我做的!”

今年她也开始扎马步了,虽说怀胎时怀相不好,生下来一直养得不错,因此身体还算健壮,几个月基本功练下来,换季都不怎么伤风咳嗽,也不似她怕热怕冷,成果还是相当显着的。

“还有一把,一套的,爹说送给哥哥。”

她不认识这个‘哥哥’,但爹爹显然认识,他还告诉她哥哥爱吃烤红薯,小时候吃多了闹肚子,又吐又拉,不肯看大夫。这次她和妈妈北上给哥哥过生日,爹爹虽然没来,她知道他心里是记着哥哥的。

李持盈很配合的哇了一声:“那好啊,等到了北京宝宝自己拿出来送给哥哥啊?”

抵达北京的当天母女俩就被密旨悄悄宣进了宫,当然,是以长公主的身份。朱持晖没想到她会把女儿也带来,一肚子体几话说不出口,待要让人把孩子抱下去,又实在舍不得李剑诗长得同李持盈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除了脸型更精致、嘴巴更小更红润,几乎就是一个缩小版的李持盈,教他怎么移得开眼?有润哥儿作前车之鉴,生怕被当成坏舅舅,还破天荒咧开一张大笑脸:“宝宝吃不吃枣泥酥?”

李持盈:“……”

等她问清原委,头顶的省略号不由更大了:“太子吃不得丝瓜。”

他过敏。

第024章 蒸汽船

她本意不是想要指责他或怎样,话说出口时语气却不自觉带了一点愠怒,马太监生怕这二位不管不顾吵起来,再吓着孩子,一声不吭令嬷嬷抱着李剑诗下去了。

朱持晖的脸色几多变换:“他身边的人都是哑巴!也不知道提前吱一声!”

封了太子就马不停蹄出去打仗,人在前线还不忘抽出时间翻看东宫的密报,确保太子安全无虞,他自问自己这个舅舅当得很不错了,但是心再细也不至于细到这份上啊!

李九意识到自己方才话说得太重了,换了个表情故作轻松道:“好啦,幸而只吃了一块,想来小孩子夏天脾胃虚弱,又吃了丝瓜激出来了。你记得下道旨意给膳房,往后不许再给他吃丝瓜了。”

这次是润哥儿命大,反应不严重,若是重度过敏,闹不好小命就没了,往后整座东宫连一块丝瓜瓤做的搓澡巾都不许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