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朱持晖还是心里不好受,颜姐姐死得那样惨,他却没照顾好她唯一的儿子,一时间胸口闷得厉害,“他大病初愈,这两日还没复课,你要不要去瞧瞧他?”
近乡情怯,李持盈垂下睫毛踌躇起来:“……他会愿意见我吗?”
不远处的偏殿内,李剑诗吃了两块点心就坐不住了,拿着一根筷子作宝剑,闹着要去万镜宫前的空地过家家玩儿。都知道这是长公主的宝贝女儿,无人敢慢怠她,得到马太监的首肯后几名宫女太监被迅速安排好了角色:李剑诗本人当然演行侠仗义的侠女,宫女一号是她的仇家,负责被她打得落花流水;宫女二号是客栈老板娘,负责在她大喊一声‘三斤酱牛肉’时端上酱牛肉;嬷嬷是易容大手,负责在她吃牛肉的时候上前挑衅,然后被认出来,落荒而逃;太监一号和二号都是炮灰登徒子,调戏良家妇女(宫女三号)未遂,被女侠废去满身武功。
一群人玩得热火朝天,李剑诗打完这个追那个,不出一刻钟汗都下来了,一边大笑一边扯着嗓子尖叫道:“不许跑!看剑!!”
朱泽带着人过来问安时见到的就是这幅混乱至极的场面(……)。
哪里来的小娘子?太子殿下无声递了个眼神,服侍他左右的太监总管立刻低声回话:“是长公主的女儿,中午才进的宫。”
听到‘长公主’三字朱泽脚步一僵,转身准备逃跑,李剑诗已经‘哇呀呀呀不许走’的冲了过来。
东宫的几名大太监见状,纷纷舍身挡在殿下身前,然而面对这么个摇摇摆摆的、还没人腿高且身份贵重的小‘刺客’,没人敢上前把她拿下,太监总管硬着头皮想劝她一劝,李剑诗已经非常自来熟的拿筷子戳了戳朱泽的背:“你是哪里的公公?你好矮。”
“……”
“……”
众所周知,太监因为去势生得比寻常男子更高大一些,加上大家都说满宫男人里只有皇帝一个真的男人(……),她想当然的把他也认作了太监。万镜宫嬷嬷头皮一麻,一溜小跑着过来请罪:“姐儿,这位可不是公公,这位是太子殿下。”
说着就要压她行礼,李剑诗在天都可从没有给人行过大礼,对方按着她的膝盖,她一下子恼了,边挣扎边大叫:“妈妈!妈妈!!!”
朱泽别的不怕,就怕她把李持盈引来,忙道:“免礼免礼!”一面伸手捂她的嘴。
侠女还要哭叫,他急中生智,问她想不想看西洋来的自动小船。
“自己会动的那种?”
殿下满头冷汗:“自己会动的那种。”
两个小孩手牵手去暖阁看小船,万镜宫多年没有大修,楼梯旋转又陡峭,他怕她又磕着碰着哪里,大吵大闹个不停,干脆自己牵着。两列宫女太监尾巴似的默默跟在后面,好容易上了二楼,东宫的太监总管悄悄抬了抬眼皮,见殿下脸上没有多少烦躁疲惫之色,暗自松了口气。
对嘛,又不是亲生儿子,老这么跟陛下拧着算怎么回事?陛下宠爱长公主母女,从女儿入手也算是曲线救国了。
谁知还没安心三秒,两个小人又吵起来了,李剑诗问:“你怎么知道它会动?你玩过吗?”
他不常来万镜宫,就算来也只是点个卯,朱泽曾听说万镜宫里有两艘蒸汽船的模型,但没亲自试过,并不敢打包票,一时间面子有点挂不住,强撑着道:“我就是知道。”
“那我们去放放看?”
“不行!”
紫禁城没有湖,想放船得去北海,眼看着天就要黑了,他带她去北海?已故荣亲王大白天还摔进去过,真出了事他怎么交代?
“为什么不行?”李剑诗的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我妈妈说,‘时间出真知’。”
李持盈:……是‘实践出真知’好吗宝宝?
第02章 穷途
两个孩子相处得来,做长辈的自然乐见其成。朱持晖趁势提出留她们在宫里小住几日,李剑诗惦记着没放成的蒸汽小船,非常爽快的一口答应下来。
“妈妈,”晚上洗完澡,她一脸骄傲地巴上李持盈的手臂,“宝宝今天没有欺负残疾人哦!”
妈妈愣了一下方回想起来,关于南北二京以及中都凤阳城里那些不愿意离开的宫人太监她曾做过一篇公开演讲,大意是说心灵上的残疾也是残疾,就像有些人生来就眼盲耳聋、不得说话,如果一个人从小就被告知自己是人下人,唯有服侍主子才是唯一的出路,那么骤然给ta自由很有可能令ta愈加迷茫,大家不必去抨击或批判他们,不妨给他们一些时间。从明年开始整个南境的残疾人都将获得一定数额的政府补贴,最近宣传部门一个劲儿的宣传此事,号召大家去政府设立的老幼堂、医心堂领取残疾证书,不知什么时候她也学会了这个词,还得意洋洋的向她邀功。
“宝宝做得好!”女儿这么可爱,怎么忍得住不亲?李持盈啊呜啊呜亲了她几口,因问,“和残疾人相处最好的办法是?”
李剑诗嘎嘎大笑:“就当没有这回事!”
距离太子诞辰还有几天,长公主奉圣上密旨一个人悄悄出了趟宫。靖王李持寿领了禁军便不好再接手锦衣卫,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根基不深,很使不动人似的,几桩案子迟迟没有进展。
出宫前她问持晖:“你怀疑李汇想离间你和太子?”
宫里的事没那么好打听,更别说短短一个月内传遍全国,不论是他照顾太子不周还是太子抱恙,对君父心存怨恨,说出去总是大明皇室不和,易被有心人逮住大做文章。李家自他登基后一直隐忍不发,焉知不是把主意打到了东宫身上。
“进,他们能拉拢润哥儿,结成同盟;退亦可往我脸上抹黑,说我刻薄寡恩,不仁失徳。”
李九想也没想:“润哥儿不会的,他不是那种没分寸的孩子。”
朱持晖轻哼一声:“你就知道替他说话!”
她同样没好气地白了他一下:“也怪你,没事吓唬他做什么?他都这么大了,冷不丁硬要他改口管你叫爹,换了谁能不别扭?”
“舅父也是父、君父也是父!他能管你叫妈妈,怎么就不能认我做爹?”
李持盈的眼皮一跳,心道这事到底还是绕不过去,深吸一口气,缓慢但坚定道:“爹是那么好认的吗?爹要给他把屎把尿,给他热牛奶洗尿布,带他看大夫练功夫,王仪宾没机会做,他对王家不过面子情;你也没机会做,因故他只认你是舅舅。”
短暂的沉默后,朱持晖看她一眼:“你怕我杀他?”
双方心知肚明这个‘他’所指是谁,姐姐没有闪避他的目光:“你杀不了他,我也不会让你杀他。”
手指动了动,到了还是没把眼前的小木案掀了,他已经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目下无尘的小皇孙,越长大朱持晖越清楚地知道很多事非人力可以强求,王仪宾难道想要英年早逝吗?当然不想,可他没法子,不去天津搬救兵这一窝人都得死;他们情愿乱世离散、天各一方吗?当年那样的形势,重来一次他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会回头。
命运就是命运,事实就是事实,再多悔恨、懊恼、愤懑都无济于事。
“只要他不来点我的眼,”半晌,他别开眼睛,“我可以当他不存在。”
一进诏狱就是一股皮肉腐烂的酸臭味,指挥使得了消息,点头哈腰地出来迎接,不忘招呼人给长公主擦凳子上点心:“您说您,怎么还亲自来了呢?这地方多腌臢,回头再恶心着您。”
‘龙姑娘’当然不能插手北境朝廷的阴私,李九难得享受一回公主待遇,还不是很习惯,连连摆手道:“不必,不必。”
指挥使不听她的,忙前忙后招呼半天,终于想起来问:“殿下此来是要提审那几个宫女?”
说是几个,其实林林总总有二十余人,小到懵懵懂懂的少女,大到两鬓斑白的嬷嬷,自打进来就一直吃刑,她们咬死了自己没往外递消息,不过是大伙吃饭的时候听了几耳朵,谣言这东西没形没迹,谁知道是什么人带出去了呢?
“还有几个太监关在男监舍,一会儿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