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李九不忘瞥了一眼人群中一位相对年轻的男讲师:“下次有不满,尽可以自己出头,不必假这些姑娘之口。”
他是主讲宋词的先生,闻言整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⑷⒗400
第0206章 生产
裙子不知不觉湿了一大片,严璋见她脸色不好,压根儿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直接把人半扶半抱着送到了最近的一处房舍,一面令人飞奔去医馆请相熟的大夫和稳婆。
此乃老师们日常休憩之所,茶水点心俱全,还有毛毯和手炉。
“你怎么样?你、你冷吗?疼得厉害?”他再傻也知道雨水溅不到腰腹处,大约、大约是羊水中途破了,又是懊恼又是慌张,好像生产的人是他自己,急得喉咙都打颤,“还能走吗?见鬼!都怪我,说什么也不该让你在这时候出门”
世人多以为产房不吉,在家且恨不能专门辟出一间屋子作生产之用,何况教书育人的学堂?再一则,这里东西毕竟不齐全,人多手又杂,鬼知道会不会出什么纰漏!!
阵疼确实一阵阵翻上来了,她感觉到肚子好像在抽搐,恐惧和后悔一起袭来,说话前先嘶了好几声:“外面……雨很大吗?”
橡胶虽然已经问世,轮胎却还没有大规模投入使用,便有,也不是升斗小民用得起的。隐隐见外面雨声渐盛,李持盈强迫自己暂时放弃了回家的想头,冒雨爬上马车,再冒雨赶回家里,这中间的变数太大了如今的路面可不是后世那种柏油马路。
他慌脚鸡似的给她擦了擦冷汗:“再忍一忍,大夫很快就来。”
怎知今日常看的医生不在城中,过了约十五分钟,一个圆圆脸的女医带着稳婆急忙忙赶到,这时李持盈的衣服已经教汗水浸透了,整个人好似从水里捞出来,万幸神智仍无比清醒,能正常交谈说话。医生掀开裙子瞧了瞧情况,再看她的眼珠和脉象,最后与稳婆对个眼神:“娘子若有力气,还是起来走两步的好,身子骨活动开了,一会儿生起来才不费劲。”
严璋已经完全傻眼:“就、就在这儿生?要不要准备什么东西?”
女医想当然的以为他是丈夫,想笑又努力忍住,掰着手指一样样给他数:“煮沸的热水、用滚盐水煮过的纱布和剪子,再要一点好克化的吃食,生孩子极耗辰光,没个半天一天生不下来,得防着娘子饿了,没有力气。”
那厢李九已经冷静下来:“今日先放半天假,学里都是女孩儿,万一唬着岂不罪过?也正好教她们家去冷静冷静。然后使人回家看着润哥儿,他若犯倔就送到袁虎处去,赶明儿我好了再和他道谢。”
她这样条理清楚,医生不由笑起来:“娘子临危不乱,是个做大事的人。”
“哪里……”她心里其实怕得很,万一脐带绕颈怎么办,万一就是那么背,赶上胎位不正或羊水栓塞怎么办?可箭已上弦,不能不发。李持盈深吸一口气,扶着严璋的手慢慢站起来,在小小一间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她现在身子虚,丫头扶她不动,只好辛苦表哥。
严璋对她的感情十分复杂,看不惯她的顽固强势,又做不到真的与之分道扬镳,再怎么样她也是他的妹妹,身上流着严家的血。
“靠着我一点。”家里牛乳补品尽有,学校里亦有厨房,只是实在不凑巧,偏偏这个关头孩子亲爹不在!!严君实在没想到,诊出喜脉那会儿是自己陪着,孩子生下来居然还是自己陪着!!从头到尾管他什么事儿啊!!
靠在他肩头走了一会儿,又用了点鸡肉粥、红豆糕、鲜牛乳,李持盈开始感觉到疼痛加剧了,大夫与产婆一左一右围在脚蹬和床榻拼成的简易产床两侧,令她把双腿曲起,一个观察脸色一个关注阴道的状态。学生已经疏散干净,大夫担心一会儿手忙脚乱,顾不上他,对严璋道:“这里不用人了,姑爷出去等消息吧。”
严璋心道她这个样子,我哪里敢走?便摇摇头:“我在这里守着。”
医生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倒是产婆多嘴跟了一句:“怕不是还有大半天的功夫儿,姑爷也去吃点子东西,活动活动腿脚,才开了宫口,还有的等呢。”
这话直说得他背后一凉,女人生孩子原来是这么漫长的一件事吗?才开宫口就疼成这样,正式生产岂不是
大雨倾盆,严君急道:“可有什么止疼的药能用?”
总不能让人就这么干熬着吧!!
他这样着急,稳婆与大夫倒有点欣慰,瞧瞧,世上还是有长了良心的后生的:“妇人生产最是凶险,盖因此时母体极度虚弱,不是我们吓唬姑爷,乱施针用药,以致血崩的大有人在,娘子还没到那关口,再痛也只好咬咬牙,挺过去。”
说话间李持盈强自弹开眼皮,她一向是有点怕疼的,也知道生产鲜血淋漓、并不好看,欲开口让他走,又实在害怕心慌,因而只是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罢了,”他被那一眼瞧得心口酸软,坐下来胡乱吃了几个她吃剩的红豆糕,一撂袍子坐到床头,“疼就抓着我,我总归在这里陪着你,哪里也不去。”
第020章 兄妹
有了他的这句话,她终于能稍稍安下心似的,再次阖上了眼睛。疼痛漫长且难忍,稳婆唯恐产妇就这样昏睡过去,忙道:“姑爷陪娘子说说话儿吧。”
严璋顿时面色一凝,说话?这种节骨眼,说什么好呢?搜肠刮肚半晌,他低头在她耳边道:“原本这次回来,我是想和你辞行的。”
她半倚在他怀里,鬓发湿透,闻言微微弹开双眼:“你准备去……哪里?”
他不可能投奔持晖,但如果留下,天国同样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相识快十年了,李持盈很清楚表哥最喜欢的就是权势,他和她不一样,需要通过权力来获得安全感。
他们从没有靠得这么近过,近到严璋莫名耳热起来,心跳声震得听不清自己的声音:“……我还没有想好。”
南昌之行让他无比深刻地意识到了民意的可怖,不论王侯将相、皇子王孙,稍有不慎就会为那股庞大的力量所撕碎,分明是庄王无道在先,分明他就是一手推动事情发展的人,内心深处仍不能不为这力量的巨大、汹涌、不可违逆而感到震撼和畏惧。他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被天国吞噬和同化,变成高喊着‘进步’、‘自由’,心甘情愿放弃出人头地的那种傻蛋。
人人平等的世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他不觉得期待,只觉得可怕。
虽然一个字也没有明说,李持盈却似乎能洞悉他的意思,她道:“你有才学、有本事,天下之大,不愁没有容身之处……正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兴许见得多了,就能想通了也不一定……”
没有人知道这条路究竟通往何方,连她自己也不敢打包票,何况是被她半路拽上贼船的严璋?救命之恩还完了,他想借机离开是情理之中。
她这样‘善解人意’,他反而觉得不适应:“……你不怪我?”
“我自己且闹不明白呢,为什么要怪你?”
严君张了张嘴,一瞬间有点想问她打算怎么安置李泽,到了还是没能问得出口。何苦在这个时候惹她不高兴?感情再深,她毕竟不是小哥儿的亲生母亲,留在这里,李泽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孩子,可要是回到北京……情况就不一样了。
两人喁喁切切的说了会儿话,中途稳婆又灌了她小半碗牛乳,李九这个月胃口一直不佳,喝了两口就再也喝不下去,严璋不敢逼迫她,万一喝吐了岂不是更加不妙?见那瓷碗摆在案上碍事,干脆自己三口并作两口地一气饮干。
天色一点点变暗,阵痛也越来越剧烈,她痛得浑身发抖,一张嘴便是急促的呼吸和呻吟,严璋没经历过这种事,机械般的只敢听从稳婆和女医的吩咐,绞帕子给她擦脖子擦额头,尽可能让她躺得更舒服一些。
“娘子省着些儿力气,好歹再熬一熬,还得过几个小时才能生呢。”
李持盈恍惚着应了一声,委屈不过又咬着牙努力忍着不敢哭,如果是白休怨陪在这里她还能撒娇放赖地喊几声‘不生了’、‘后悔了’,偏生是表哥。时间被剧痛无限拉长,好几次她在心里怒骂,天杀的,生孩子怎么能这么痛?比她前世死的时候还要痛好多倍……
“妈妈……”
早知道就该对妈妈更好一点,早知道……就不赌气去考什么警察学院了……
眼泪汗水混作一处,严君给她擦汗的手一顿,仿佛没能听清她在喊什么。下一秒李九哭着又喃喃:“妈妈……”
他眼一眨,忍不住也跟着掉了眼泪:“很快就好了,生下来就好了。”
怕咬坏牙齿,大夫令人用洗干净的软布条打成粗结,教产妇咬在口中。过了没一会儿,严璋发现她的两只手紧紧攥成了拳头,骨节都泛着白色,连忙掰开来看,果然掌心已经沁出了血迹。
“抓着我的手,”布条太软,手边又没有东西能给她借力,他将她的手整个儿握到自己的掌心里,“我在这里,别弄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