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持盈一顿,这混小子,直觉还挺敏锐。当着白休怨的面,李九笑眯眯道:“大过年的,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呀?快去玩儿吧,外头冷,记得换双靴子。”
第0章 心事
待人影彻底消失不见她才渐渐放松下来,扶着肚子靠到软枕上。这个年过得真是邪了门了,先是持晖,然后是江寄水,再过两日会不会松磨土司多吉仁次也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南京城,打她个措手不及?成亲就成亲吧,特意跑到她面前转悠一圈是什么意思?显摆他夫妻恩爱,家庭合睦吗?
越想越气,李持盈恨恨捶了两下枕褥,不是,本来她也没打算嫁给他,根本算不上输好吗?这股子又憋屈又愤懑又酸又辣的情绪到底是打哪儿来的啊?她早就不在乎他了,撑死了一个没结果的初恋,为什么鼻子眼睛全然不听指挥,自动发酸呢??
理智上知道他们没有婚约,连口头上的承诺一概没有,他不可能等她一辈子,情感上就是不能接受!就是介怀就是不舒服!她才失踪了多久?有人就着急忙慌、迫不及待地迎娶了布政使的女儿,好像他从前说过的喜欢她、喜欢她这个人而非只因身份全是笑话一场。
他求亲时也是这么对江夫人说的吧?爱慕她本身的才貌,而非只是看上她有个封疆大吏的爹。
李持盈吸吸鼻子,一面觉得自己太过小肚鸡肠,事情过去了这么久还斤斤计较,一面又忍不住理直气壮,拜托,她才是被始乱终弃的那个,伤心一下怎么了??
不知不觉白休怨站在了门口:“怎么了,不是说只是陌生人吗?”
自从怀了孕,她就像是退化成了李泽那么大的小孩子,见到他也憋着嘴伸手:“是陌生人呀,我就是气一气嘛……”
怕冰着她,白君先掸了掸外衣才坐过去,李某人立刻熟门熟路地靠进他怀里:“不说他了,没得扫兴。外面火熄了吗?润哥儿还在外头?没烫着吧?”
“在那里捏雪兔子呢,”他见她精神尚可,一晚上吃了鸡腿、牛肉,又吃了一碗虾仁笋丁馅的小馄饨,伸手摸摸她的肚子,“今天还好?闹你了吗?”
以李持盈的骄傲,决做不出与有妇之夫牵扯不清的事,何况她这样坦荡,他更不欲弄巧成拙,反教她记挂起那个人。她最近极爱吃辣,一桌菜半桌都是红的,老话说‘酸儿辣女’,虽然不一定能作得准,月份越大白休怨越有种直觉,好像冥冥中知道这一胎一定是女儿,心内欢喜又忐忑。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李九最容易撒娇犯懒,双着身子,人也确实精力不济,头一件,身体再不如以前那么轻盈,抽筋头晕都是常有的事。
“妹妹今天可坏了,”她闻言拉过他的手,故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下午闹了三四回呢,不让我睡觉。”
“那给你揉揉?下午闹得厉害,晚上她就该安生了。”
等的就是这句话,李持盈满意了,干脆把腿也架到他身上,舒舒服服地窝着。她不敢说自己有那么一点心理不平衡,好像说出来对宝宝的爱就没有那么纯粹不管白休怨如何努力,怀胎十月的辛苦爹爹体味不到也分担不了,肚子一天天变大,她也一日日变得更虚弱,刚到北京时的不安全感又重新冒了出来,李九克制不住的总想在一些小事上耍性子、使唤他,以稍稍填平那种不安。
腊八节后洪大总统以养胎为由,将她手中的工作逐渐挪给了别人,他看出她与小秦王关系匪浅,因此不再信任她,她亦无言以对。虽然没有获准参与结盟之事,洪方彦并不曾拦着她打听,李九于是心知天国内部对此事的态度不一,目前看来“战”略大于“和”。
接连大胜使得军队士气高涨,不少人认为天军百战之师、锐不可当,秦王之流根本不足为惧,大总统一意孤行与之结盟,分明是懦弱的表现,是阻挠天国统一大业的叛变之举。
不夸张的说这是李持盈头一次意识到洪方彦的处境艰难,他已经很努力的在开启民智,从各州县的童子塾到盛名在外的应天女学,无一不曾获得天国的资金补助,力求各家各户都能有至少一个孩子上学读书;各路民间团体积极开办杂志和报纸,言无所忌,百花齐放,天都能在一二年内重建成如今的样子并不是偶然。可开启民智绝非一日之功,荆楚浙江得的太容易,相当一部分人误以为这些胜利如探囊取物,伸伸手就能得到,开始叫嚣着五年内打过长江、十年内收复日本,彻底取朱氏而代之。他们自诩正确正义,天道理所应当站在他们这一边,天国政府,或者说洪大总统如有违拗,便是背叛了民主思想,向帝制和旧势力低头妥协。
第04章 洗寰瀛(剧情)
元宵节后便是新年第一次议会,李九想方设法赶在那之前见了洪方彦一面,天国目前没有能力吞下江北,就算强行打下来也是惨胜,再说北方百姓没有受过民主思想的熏陶,统治起来只怕事倍功半。
过了一个年,洪大总统活像是老了五岁,不过衣着整齐,声音有力,不似为此烦心的样子:“这话你不该同我说。”
她于是知道他也是主和的,稍稍松了口气:“不若写几篇文章登报,好好和大家说道说道?”
再如何,江对岸的也是同胞,不是外族和仇敌,改革改制固然难免流血,其根本目的是为了让大家过上更好的生活,一味屠杀岂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洪方彦从满桌文件中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些惊奇和试探:“两边打起来不好吗?你正可以回去做你的公主,一生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受用不尽。”
“……我若贪图公主的尊位,你以为能拦得住我?”她被他一激,挺直脊背,“乱世的公主尚且会被夫君当成家伎拿出来待客,亡国公主又如何?我留下是因为相信天国,相信你!”
一定有共存的道路,一定有双方都可以接受的、不至于你死我活的和平转变之策,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天下大同’才刚开了个头,漏出一丝丝儿若隐若现的天光,假使功亏一篑、天国政权就此烟消云散,头一个扼腕痛惜的就是她。
“秦王年轻,难辨贤愚,但他至少不会如过往的帝王视百姓如草芥,这一点我可以担保。”君主制是一柄双刃剑,如若遇上明君,倾举国之力有什么事情办不成?但倘或撞上昏君,能守住基业就算是祖宗保佑了。李持盈度着他的脸色,又加了句狠的,“这次失败了,以后朝廷只会愈加防范百姓,单看唐朝以后的皇后、公主是个什么地位大总统就当知道,权力面前没有人是傻子。”
过了约一刻钟,洪方彦缓缓吐出一句话:“龙姑娘,我没有看错你,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他是家中长子,少时勤学苦读,为的是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谁知连考十年还只是个秀才,一回头父母垂垂老矣,底下的弟妹年幼无依,不得不放弃抱负,一肩挑起了身为长子的责任。十几年来洪方彦也算见识过不少奇人,其中只有一个令他记忆尤深。
“他是娼女的儿子,从小在码头卖力气讨生活,因为母亲出身微贱,没人把他当回事,可他抽空自学了洋文和算术,还会画舆图,没事就和我们瞎胡吣,说千万不能轻信洋人与倭寇,将来大明差点亡在他们的手上。”提及往事,洪方彦的脸上不知是唏嘘还是怀念,抑或两者皆不是,而是恐惧,“那会儿我刚入教,听见这等疯话自然不信,想我泱泱大国,与俄国人两败俱伤还有两分可信之处,区区倭国,怎么可能?然而他说王朝有升有落,从秦汉开始历史就在一路轮回,只是总跳不出那个圈子去,因此吃苦的一直是最底下的百姓,所以诗家云‘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很快世道就将改变,大明如果不跟着一起变就会有八国联军冲进北京,就会被弹丸小国杀得险些亡国。”
那些话那么具体,令人身临其境,几代末帝如何生不出孩子、满朝文武如何勾心斗角,战争时期平民的惨状以及这个帝国遭受的百年国耻,每每想起来洪方彦都要冒出一身冷汗。后来的种种无不证明他是对的,夜半无人时洪大总统回想起那张满面污泥、瘦到脱相的脸,止不住地想说倘若他小时候正经读过书会怎么样?贫苦人家未必生不出天赋异禀之人,只是大都被埋没在田埂和码头上,难有出头之日。
一番话听得心惊肉跳,李九下意识地护住肚子,八国联军……是穿越者!这个世上原来不止她一个穿越者吗?!
“那你、你后来没有再去找过他吗?”
洪方彦摇摇头:“那之后没多久他就病死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大总统放下手里的鹅毛笔:“去年十月我当选天国的第一任大总统,连任不连任的过后再说,满打满算还有两年时间。”
“我把应天女学交给你,顺道再在秘书室给你腾一张桌子,你看如何?”
李持盈怔了一下:“……你不是已经知道我是谁?”
“我只知道我不愿意帝国的百姓被异族肆意凌辱,也不愿意如美利坚一般朝令夕改,每隔两年政策就全不作数。”他道,“我需要一个志同道合的继任者,不论她出身如何。”
.衫⒛衫衫吴汣事玲呃.
之前有姐妹说为什么朱颜不可以上位,异族当皇帝的多了,其实朱颜不是不能上位,而是她上位必定要有一轮大屠杀大清洗,和现在这个情况有点点像。
天国不能北上吗?可以的,只是付出的代价太大了。首先内战不同于外战,抗外敌的时候士兵的士气是很高的,保家卫国诶,自己后退一步,家里的父母妻儿可能就要受辱甚至被杀,当然以一敌百,勇猛无匹。内战就完全不是这样了,打内战必须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以及足够牢固的共同利益,这样才能把大家凝聚在一起传统模式是我们一起造反,成功了封侯拜相,大家一起吃香喝辣,问题是天国走的是共和路线,三权分立、恢复王田、鼓励商业,它根本不可能给将领们说好好打,打赢了你们子孙后代就都是人上人了哦!再说对面的“敌人”本来可都是同胞啊,同胞可以教化,可以说服,可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不能也无法赶尽杀绝。现在打过长江,成本太太太太大了。
另一个原因就是政权内部出现了动摇,毕竟建国没几年,权势迷人眼啊,现在实行的这些政令很有可能在下一任总统上台时全数被取消(美帝南北战争那会儿就是这样,南方党北方党轮流坐庄,上台就把前任的政策统统废掉),所以洪方彦迫切需要选出一个合适的继任者。 小@ 颜
哼哼,wuli盈盈上位!大女主事业线二次腾飞!!
第0章 执古之道
这个决定并非一时之意气,洪方彦在心内盘算了好几个月,假如天国真的在不久的将来分崩离析,至少新生的朝廷内部还有一个胸怀民主思想的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不从根子上彻底解决问题,迟早会有第二个白衣天国出现。
她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震惊,洪大总统禁不住笑了:“你方才说相信天国、相信我,难道我就不能相信你一回?”
他给不了也不可能给她比公主更高的爵位与尊荣,她愿意留下,当是发自真心。
李持盈张了张嘴,想说几句表忠心或宽慰他的话,到了还是没能说得出口。临走前洪方彦冷不丁问说:“龙姑娘,我的那位旧友所言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