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轿继续慢悠悠前行,沈砚正要将窗布放下,只嗅闻这冷冽的空气?中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再?往前一瞧,那雪地上?已然?一片猩红,那被按在雪地里的小太监的声音闷闷的,却也依旧听得清晰,他?说:“我没有……不是我……我不认罪……”

那边惩罚的老太监瞧见这边的阵仗,便知不是一般人物,赶紧又打了几?下言说道:“闭嘴,此下不是你?嘴硬的时?候。”

那小太监痛哼一声,还是要爬起来,他?后背全是血污,显然?是被人生生打出来的。他?颤抖着?双手撑着?自己的身体,缓缓抬起头,沈砚便见了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

即便面?上?脏污不堪,看不清面?容,但这一双眼睛在这脏污之下竟然?很是明亮,倘若方才他?瞧见李昭睿的眼睛觉得如幼狼,那么这一双眼睛瞧起来就是稚虎。

此时?他?势孤力薄,系统直接把他?弄到剧情还没开始的八年前,他?还未成为掌印太监,前途未卜、步步惊险,自然?能笼络的人便不能轻易放过。

只瞧上?一眼,沈砚就觉得这小太监一定不一般,便问了一声:“这是怎么了?”他?居高临下看着?,狭长?美丽的眼睛更显孤傲睥睨。

这老太监不敢隐瞒,立即说道:“这贱骨头偷了德嫔娘娘的首饰,被发现后死不承认,自然?是要惩戒一番。”

这老太监的话才说出来,那小太监说道:“不,我没有!不是我偷的!不是!”他?高声说道,一双执拗的眼睛凝视着?沈砚。他?话一说出来,老太监一巴掌抽在他?的脸上?,厉声道:“大声嚷嚷什么!”

沈砚瞧着?眼前的场景,面?色冷淡,只说了一句:“惩戒便是要把人打死么?”

这话一出,老太监心惊肉跳,跪伏在地向沈砚求饶。

虽有顺安在一旁撑伞,可还是有些落雪飘在沈砚的衣袖上?,他?随意?抖了抖衣袖,袖袍如振翅蝶翼,雪花簌簌下落。侬丽的眉眼这样在一片阴影当中,却又如鬼魅一般惊艳夺目。

“陛下病重,近些日子?不得有任何血气?冲撞了陛下,怎么现如今想要杀人便在这里杀了。顺安。”

顺安恭顺地低着?头。

沈砚又睨了一眼下面?跪着?的瘦弱的小太监,说道:“将这小太监带回去医治了,别让这宫门沾了血的腥臭。”说完这些,他?便转身回轿,其?余事情多交给顺安处理。

雪花落了小太监整个?鲜血淋漓的脊背,他?也早已不知疼痛似的没有半分反应,听踏雪声渐行渐远,他?才缓缓抬起头来,瞧见那一抹青色的身影隐匿在风雪当中,钻入那一顶简素的软轿。

顺安站在他?身边,说了一声:“你?这小太监,多好?的福气?,遇上?我干爹如此菩萨心肠的人,要是别的人哪里还管你?。快些起来吧,还要把你?的事情处理好?了,我才能回去呢。”

想来是觉得突然?出了这事,还是不耐烦一些,伸出手拍了拍落满雪的肩膀,他?不再?看这小太监,喃喃地怨声载道几?声,便并未瞧见小太监盯着?早已不见的软轿如此痴愣的神情。

第209章 九千岁02 02

隆熙帝的病好了些许, 总算能从龙榻上稍微起来,面色也比先前好了许多。太医让皇帝在瑞宁殿多静养一些时候,少有忧思, 开春时节便?能够更好一些。

只是?隆熙帝躺在里间觉得周围俱是?一股子浓郁的药味, 寂静得格外死寂,仿佛所有的一切已然笼罩了死之气息。这让他想要到外面走?一走?。

魏靖忠和几位顾命大臣处理?朝政很是?忙碌,在隆熙帝跟前的是?沈砚,隆熙帝说他不想在这待着。旁的人都?劝皇帝外面天冷, 实在不好到外面去, 太医嘱咐不得吹了冷风再次受寒。

隆熙帝面色苍白,眼?底眸色晦暗, 沈砚站在一旁, 指挥小太监给隆熙帝穿上衣服。穿得厚实,除了一张脸露在外面, 没什?么?地方能被寒风侵袭。

隆熙帝高兴了,带着沈砚一同去了御花园。大雪纷飞,天气严寒,哪里还能有什?么?花可赏,但是?隆熙帝站在这御花园里的廊庑之下?, 还是?看得出来心情很好。

隆熙帝对沈砚说:“深秋的时候我就病了,那?时菊花开得正盛,今日起来, 御花园里的花全都?落败, 沈砚, 你?说这是?不是?也昭示着我命数如此。”

隆熙帝在私下?更为随和一些,平素还是?更喜欢称呼“我”,除非他发怒抑或者什?么?重要场合, 才会称一声朕。要死的人在死前似乎本身具有某种预料,知晓自己气数已尽,恐怕他也知晓自己身体如何,才与?沈砚说起这样的话来。

沈砚站立在一侧,轻声对隆熙帝说道:“繁英凋落处,朱蕤复有期。玄序将阑,青阳肇启。陛下?,既是?冬日,暗香傲立,又哪里来的全数落败呢。”

他垂眉低眼?,青黛蛾眉、皓质呈露,几缕碎发拂在额角,眉眼?之间拢了几丝风雪不化,宛若缀在其?上的碧玉琼花,衬出了几分清冷仙姿丽影。

隆熙帝瞧着沈砚,面上露出个?笑容来,他说道:“怪不得窦一丞还活着的时候,便?无论如何都?要护你?。你?长得如此好皮貌,没有窦一丞庇护,不知要受多少罪。瞧着你?这样的模样在身边,心情也会愉悦几分,不像那?魏靖忠脸上那?些沟壑,让人看了便?觉得苍老倦怠,平日里还要听他说些弯弯绕绕的话,实在疲累。”说完此话,他也不需要沈砚回答似的,转头又去欣赏御花园的雪景。

沈砚与?隆熙帝相处了一段时间,知晓隆熙帝是?一位性格温和的皇帝,在位期间也是?功绩累累。可人算不如天算,上天就是?要他这时死去,盛极必衰,到了这鼎盛时期必然会迎来某种衰落。

当真是?可惜。

正说了两句话,隆熙帝远远看见一个?孩子摔在雪地里,半天都?未起来。身旁也无一个?伺候的宫女太监,他笨拙地爬了半天,才从雪地里爬起来,又摔了。

那?一张脸抬起来时,隆熙帝才想起这张脸是?谁,他问沈砚:“那?是?十三吗?”

沈砚说:“是?。”得到隆熙帝的这句话,沈砚便?走?上前去,将那?摔在雪地里的李昭睿扶起来。

方才雪大,李昭睿只在廊下?看见几个?模糊的人影,却并未看清楚是?谁。此下?抬起头来是?沈砚,余光再见到廊下?的究竟是?何人,思虑一番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只有他们二人所能视的角度,李昭睿这宛如幼狼的眼?神还是?如此盯着沈砚。沈砚面上带了淡淡的笑,心想:你?小子和我斗,你?还嫩了点,你?就只能被我推着走?。

沈砚对他说:“陛下?要见你?。”

李昭睿说:“这便?是?你?让你?身边的人将我的腊梅给扯了的原因?你?知晓我母妃最为喜欢腊梅,我每日都?会捡一些看得过的带回去。腊梅被扯坏了,我定然还会再过来一趟,就是?为了遇见我父皇?”看来他当真生气,这一双愠怒的眼?睛瞧着沈砚,没有半点遮掩。

见到这小狼崽被逗得这么?生气,这些天在他受到的那?些闭门羹算是?还回去了,简直让沈砚心情舒畅。沈砚并未多说,只对他说道:“陛下?在等候着,可不能让陛下?久候了。”

李昭睿的手臂按在沈砚的手臂上,确实也只得先站起来。

他微微垂下?目光,只见玉臂轻匀、皓腕纤凝,再抬起头来,玉骨冰肌、仙姿出尘。可偏生这人有着这般诡谲心肠,只让人往下?入套。

他收回手臂,敛下?目光跟随在沈砚身侧,一同往前走?去。

李昭睿慌忙从栖梧殿跑出来,又因为实在气愤,便?跑得又快又急,冰雪满身,又身着单薄,还在雪地里摔了两跤,颧骨通红,看起来实在可怜。

隆熙帝见此,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人急匆匆跑到这里来?”

李昭睿说道:“母妃最喜欢冬日腊梅,正巧母妃死于冬日,儿臣每日都?会来这里捡几株被风雪砸落的腊梅,挑拣着给插在瓶中赠给母妃。只是?今日忘了关窗,那?些腊梅全被吹得七零八落,我心想母妃应当会不高兴,便?又赶紧跑来再捡几株。”

隆熙帝安静听闻着,此下才想起来惠妃已然去世了,前些时候他病得严重,都?将这事给忘记了。再看看眼前这才十岁的孩童,当真可怜,他说道:“为何要捡,既然惠妃喜欢,你?摘了去,好看许多,还能多放些日子。”

李昭睿说道:“御花园的一草一木都是父皇所有,我怎么?能折了父皇的花。梅枝长得如此之高,儿臣也够不着,掉在地上的腊梅依旧格外漂亮,儿臣捡一些回去便?好。”

隆熙帝看着低着头的李昭睿,并未说些什?么?话了。他让身边捧着另外一件大麾的宫女将那?大麾给李昭睿送去,还吩咐沈砚帮李昭睿折几枝腊梅送回栖梧殿去。

隆熙帝回去了,沈砚将方才宫女带上来的大麾给李昭睿披上。

这本是?皇帝用的,披在这十岁孩童的身上实在显得有点长。看他这么?小的人装在如此大的大麾中,还真是?有点滑稽,沈砚的脸上也不禁带了些许笑容。

而?这笑容在李昭睿的眼?中是?得意,他冰凉的手握住沈砚纤瘦美丽的指骨,将他的手拂开自己去系这大麾的细绳。他对沈砚说道:“我觉得我已然将想法传递得清楚了。”他说完转身过去,往那?开得艳丽的腊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