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点了点头说:“是?很清楚。”他跟随在李昭睿的身后,“只是?我有一事还是?不明?白,十三殿下?当真要在这宫城当中继续默默无闻、不露锋芒吗?”
他凝视着前面这正在踮脚摘梅花的小孩,李昭睿的手指停滞了一下?,却依旧没有说任何的话。沈砚也没有说话。
两人之间又出现些许沉寂,唯有风雪之声清晰,过了一会儿,李昭睿说道:“为何不?我再也不想踏入那?些龙潭虎穴,我只是?想要活着而?已,难道活着都?不允许吗?整个?宫城那?么?大,竟然连让我多吃一口饭的地方都?没有?”
他背对着沈砚,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沈砚知道他这一张稚嫩的小脸上定然紧绷绷的都?是?倔强的神态。
沈砚道:“既然如此,殿下?又为何想要到皇后娘娘身前去?”
“我哪里有想,这是?必然。母妃死后,我自然会有一个?去处,就算父皇将我遗忘,皇后娘娘自然知道我还在栖梧殿内。”
“那?当时装得一脸无辜可怜的样子,不是?想要得皇后娘娘的怜爱直接到她膝下??难道不是?不想让她将你?送到别的妃子那?边去?”
只不过说穿他的心思,李昭睿又不说话了。这种臭小鬼虽然聪明?了一点,但果然还是?很好拿捏。沈砚在心里想着。
随后看见李昭睿转身过来,他的脸上果然是?那?种为了维持威严而?故作?紧绷绷的神态,这神态不会有任何的威慑感,相反更能够看清楚他的紧张和无措。
“我为什?么?要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一个?我根本就不认识的人身上?皇后娘娘与?我母妃关系本来就好,最起码皇后娘娘会真心地待我。那?么?你?呢?你?只是?想将我当作?攀登的棋子,你?看清楚我。”
他走?近过来,小小的身子站在沈砚的跟前,不屈服的眼?睛看着沈砚,“我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痴儿,我也不想任由你?禁锢,去做你?的傀儡,我只是?想简单地活着,就是?活着而?已。”
沈砚并未回答他这句话,只是?伸出手,去触摸方才李昭睿就算踮脚也够不到的梅枝。这梅枝被沈砚轻而?易举触碰、折断,他递给李昭睿,问他:“刚才是?要这一枝吗?”
大抵是?自己的言语并未得到回答,让这话语轻飘飘地又落下?,让李昭睿颇有些呆愣,他呆呆地伸手接过,点头说了一声:“嗯。”
沈砚问他,“还要哪一枝?”
李昭睿转头去看沈砚。
站在他身侧的沈砚长身玉立,要不是?他当真穿着一身太监服,那?真的难以觉得他其?实只是?一个?太监而?已,这个?模样气质的他,和那?些贵胄公子有着什?么?区别呢?
他的衣摆被风吹得轻微飘摇,轻轻扫着李昭睿的衣角,短暂的沉寂中,竟然让李昭睿减淡了方才心中的几分惶恐与?不安,他也不说其?他的话,指着头上的梅枝说:“要这个?。”
沈砚便?给他摘了。
那?只似雪如玉的手拈着那?一枝红梅,也不知是?花更美,还是?他手更美。李昭睿接过他手里这株红梅,沈砚的指尖在他的指腹上轻轻掠过。
他不再说方才的话,那?些连他自己都?知晓的、更多包含的只是?希冀之意的话语,他也明?白,他的希冀其?实在这深宫当中很难实现。只是?还是?还是?想要尝试一下?……尝试着逃离、躲避这可怕的宫墙与?内院。
他仰着头看着帮他折梅的沈砚。见那?点点落雪已然沾满了他的肩头,又见他侬丽的眉目之间风雪不散,那?双垂睨而?来的眼?睛也是?昳美非常。李昭睿的手指着高高的枝头,他对沈砚说:“我想要那?个?。”
沈砚看了一下?高度,就算他自己伸长手臂也不一定能够拿到,又转眸看见李昭睿的眼?睛紧紧盯着那?株红梅。看看现在他的身量,大抵是?不受宠,前些时候又生了病瘦弱得厉害。
沈砚蹲下?身将李昭睿抱起来,十岁的孩童在他怀里轻飘飘的,也不费劲。他便?让这个?孩子稍微坐在他臂弯上,将他举起来让他自己去摘。
李昭睿被抱起来时是?惊慌的,身体不稳的瞬间只得抱住沈砚的脖颈,这样比沈砚高了一些,垂着眼?看到这近在咫尺的美丽容颜,即便?早就知晓这宦官长得到底多么?好看,此下?这张面颜如此近的距离出现在眼?前,便?发现他的脸上根本没有什?么?瑕疵,宛若莹润宝玉,光滑细腻。
李昭睿望入沈砚的眼?睛,只看见自己呆愣的倒影。他忙转头过去,将那?一株方才他想要的梅花折下?来。
为了够到那?株梅,他的身体往前倾一点,好不容易将那?株梅折下?,感觉稍有些摇晃,便?又下?意识抱住沈砚的脖颈。
那?些艳红的梅花近乎别在沈砚耳后,衬得他本就如此漂亮的面容更是?多了几分娇美,浓墨一般的发上的落雪也让他清丽非常。李昭睿用手拂去他头发、眉间的雪,不知为何,他忽然伸出手,在沈砚的青丝间轻柔地插了一枝红梅。
沈砚拿着这枝红梅半卧在榻上,这里间燃着炭盆,倒也不觉得冷,他便?褪去了身上的厚衣。方才又沐浴了一番,身上散发着热意,懒洋洋地半卧在这里,一旁的宫婢给他擦拭头发。
顺安从外面急匆匆地闯进来,着急地喊道:“干爹干爹。”一进门便?瞧见那?如玉一般的肌肤上泛着些许粉色,又瞧见沈砚拿着一枝红梅把玩,青丝披散、姿态慵懒。
他一时呆愣一瞬,又瞧见沈砚掀了眼?皮看他,才连忙跪到沈砚跟前。
沈砚问:“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顺安喘匀了气说道:“前些日子干爹让我医治的那?个?小太监不见了,明?明?还没好全,怎么?一声不吭就不见了呢?干爹,你?说不会被谁拖去杀了吧。”
沈砚手里的红梅在顺安的额头上点了点,他说道:“什?么?人会直接来这墨珰馆将人拖走??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稍微坐直了一些,还有些湿漉的发丝将衣衫氤氲,几近透明?地贴着他的肌肤。
顺安呆呆地看着沈砚有些潮湿的前襟,随后又回神过来说道:“就是?不知怎么?的,前些时候不是?还在那?里趴着么?,今日小福子给他去上药,人又不见了。到处都?找了,实在找不到。”
“那?你?可查了他是?哪个?宫的太监?”
“查了,是?浣衣局的。那?日给德嫔娘娘送衣服去,被人指控偷了东西才被打了个?半死。”
“叫什?么?。”
“叫禾生。”
沈砚面上带了淡淡的笑,他说:“这名字倒是?不错。”他看那?小太监的眼?神就知道不简单,以后可以当条狗来养,指哪咬哪那?种,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跑了。
大概是?没缘分吧,他也不怎么?强求,这条狗跑了,再找一条不就是?了。所以他又懒懒地对顺安说道:“跑了就跑了,没什?么?大不了,时候不早了,我要睡了,你?将事情弄完也早些睡去吧。”
听闻沈砚对这小太监不在意,顺安心里还高兴了一会儿。
毕竟他干爹只有他一个?干儿子,他原本还担心要是?再来一个?干儿子和他争宠,他可受不了,连忙笑着嗳嗳了两声就要退下?了。
沈砚瞧着他面上的神情自然知晓他高兴什?么?,也揶揄了一声:“看你?高兴成这样,该不会他跑了是?你?下?的手吧。”
顺安立即又在沈砚的跟前跪下?,“干爹的吩咐,我是?不敢违逆的,干爹既然让我救那?小太监,我怎么?敢弄些小动作??”
沈砚拍了拍他的脑袋,让他下?去了。
这里间空荡起来,头发也差不多干了之后,他将那?小宫婢也遣散,顺手将只红梅插在花瓶当中,裹着衣袍就往床上躺去。
又回顾今日,觉得李昭睿那?小子没有之前那?番抵触,果然就算再聪明?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当时他那?看向隆熙帝的眼?神可是?让沈砚看得明?白,那?小子就是?缺爱又胆怯,还装作?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其?实心里在意得很。
果不其?然小小操作?一番,让他稍微有了些软和。
缺爱的这种小子最好对付了……沈砚在心里笑了笑,又想起最近这些时日见到魏靖忠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