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瀚辰陷入了一秒钟的纠结,然而就在那一秒钟,绑匪的大手直朝江希境伸过来,拽着江希境手上的麻绳,像拎腊卤市场里用绳子捆着的烧鸭,就要把人提出去。

江希境刹那间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如鱼脱水般激烈地挣扎了起来,发出‘唔唔’的声音。

“我是哥哥!”

江瀚辰突然大喊出声,膝盖磨蹭着地面向前爬了两步,用几乎能称作求饶的目光盯着绑匪,重复了一遍:“我是哥哥。”

绑匪点点头,把江希境丢了回去,转而被拎出去的人成了江瀚辰。

江瀚辰被粗暴地提着,手脚都因为麻绳勒得青紫,看起来不像人类的肌肤。江希境被一拎一摔眼前都开始闪白光了,很像是电视机突然碎了一块,刺眼发亮的状态。

他不知道绑匪抓江瀚辰去做什么,那一刻他只觉得哀默大过心死,没有哥哥的他就像一株失去小树保护的树苗,风一吹就能倒。

在那之后他真的饿晕了过去,再醒来已经不知白天黑夜,他嘴里的塞子被拿开,声音却嘶哑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的四肢像往皮肉里充了棉花,脑袋滚烫的仿佛起锅煮脑花,他开始发烧。绑匪莫约观察出他真的撑不下去了,给他带来了食物和水。

江希境身体里的所有细胞都在叫嚣着他想活,死是非常可怕的,那会非常非常痛。他把所有食物都吃完了,才生出一种‘自己又能活两天’的庆幸。

他面前的两个绑匪交流道:

“给他吃这么多做什么?”

“他没有力气喊了,你得给他补充体力,他待会才能哭得更大声一点。”

江希境听懂了他们的话,直觉有个锤子在脑子里崩崩崩地砸,天崩地裂,胃一阵发酸,抽动,恨不得把刚才吃进去的所有东西都吐出来。事实上他真的被吓吐了,空气中立马升起不太好闻的味道,江希境呕得血气尽失,脸像死人一样白。

江希境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直面死亡,死前他想和他哥葬在一起,眼泪已经流干了,颤抖着问:“我......我哥哥呢?”

“你是说那个幸运的家伙?”

绑匪看着他的惨样,极其坏地笑了一声:“他得救了,你的父母已经把他接走了。”

比先前更加重更加大的锤子落了下来,把周遭都砸成了静音,世界有一瞬间停止了,雨不再落,鸟不再飞,花不再开,树不再生长。江希境脑子一片空白,“什......么?”

“小朋友,你需要我解释给你听吗?”那个绑匪完全是看好戏的表情,对江希境的反应非常满意,残忍地说:“二选一,他们选走了你哥哥。”

第96章 90

江希境霎那被分割成了两瓣,意识似乎出窍,久久地无法说出话来。

二选一。

是什么意思?

有一刻,他感觉自己对这个词汇的理解完全是陌生的,脑袋里仿佛从未学过这几个字。

直到面前的绑匪恶意地捏住他的下颚,眼里闪烁着毒辣的光,对他说:“我希望你能哭,哭得再惨一点,这样你父母才能开出更高的价格。”

“行了,他休息得也够久了。”

“不要再耽误时间了,快点把他带进去吧。”

一位强壮的成年男性拽住他的手臂,将他往某一处拖

手臂上撕肉般的痛感令江希境回神,他定睛一看,发现面前是一台非常常见的老式保险箱,它的大小可能只比大号拖拉箱大那么一点,恐惧像看不见的手攫住了他,他颤抖着大喊,崩溃尖叫,惊惧之下连话都说不明白,只能不停地用脚蹬踹着地面,往相反的方向逃离。可惜他和成年人的体力太过悬殊,无论他怎么挣扎,都不能改变被装进保险箱的事实。

眼前越来越黑,他感觉自己的双腿被塞到一个坚硬、冰冷又极其狭窄的空间里,寒意从裸露的肌肤侵入身体,所有的汗毛都刷地直立,江希境扒住了门框,涕泗横流,就差给他们磕头:“求你!不要!求求你们!救命!救命!”

一旁的绑匪举着手机,将他哀求的场面完整地录了下来。

“别把我关在这!不要把我关在这!我错了!我害怕!求求你们”

小孩子的柔韧度是成年人无法企及的,江希境认为自己像食物加工厂里的原料,被机器来回推搡,然后装进制定好的包装里。轰隆一声,大门紧闭,小男孩所有的哭喊都被钢材门削弱了一道,世界一下子安静了。

黑,无边无际的黑。

无法伸展手脚,眼前看不清任何东西的黑。

好像突然失去了双眼,又好像他死在了这一刻。

也有那么一瞬错觉,这个世界真实的模样就是这般,而以前种种鲜亮的生活不过是幻觉,他一直沉睡着,但在保险柜里醒了过来。

江希境拍着门,求他们放自己出去,耳畔里像是有千只蚊子和万只苍蝇在一同作响。他在阒寂之中慢慢地开始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那种怪异的嗡声从耳道往脑海里延展,血管跟着一同颤抖,四肢也在发抖,噪音越放越大,江希境这时开始难以呼吸,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和身体逐渐分离,分离到某个顶点,他有两秒钟忘记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下个两秒又记了起来,再过两秒,他忘掉了自己的名字,一秒钟,所有的恐怖事件又冲回来,挤得太阳穴突突发胀。

他产生了一种很难言的情感,一种恨,恨父母为什么选走了江瀚辰,独独留下自己。

他们有想过,被留下来的自己会遭受什么样的虐待吗?

难道就因为江瀚辰比他优秀?

比他更有用?

是他太顽皮了吗?

他会死吗?

他内心滋生出极端的、无差别攻击的仇恨,连细节都纠缠不放,他开始厌恶每一个情节,讨厌绑匪,讨厌父母,讨厌江瀚辰,连绑匪选人时江瀚辰从胸腔里挤出的那一句‘我是哥哥’,江希境都认为是不对的如果江瀚辰没有说话,如果塞住的不是自己的嘴,如果让绑匪照常拎出的人是自己,他现在是不是就获救了?

江希境一边流泪一边胡乱地思考,虚空中又跳出另外一个声音,告诉他这是不对的,他不应该这样想,他应该为江瀚辰感到开心,毕竟哥哥得救了。

哥哥只是比他幸运了那么一点儿,他只是比江瀚辰不幸了那么一点儿,哥哥不用死。

幼小的江希境哭得眼睛周围又肿又疼,连眼眶都生出干涩和刺痛,在黑暗中喃喃道:“......我不想死。”

“在那之后呢,我就晕过去了,再醒来,就发现自己在病床上了。真是命大,医生说我差点死于缺氧,如果警察晚那么一丢丢凿开保险柜,我就和家人天人两隔了。”

江希境故作轻松地讲完童年阴影,语气轻快,发现陆声整个人都呆呆的,僵在原地,一时半会没能给出反馈。

陆声被这个故事小小地震撼了一把,神情复杂道:“......好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