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声给江希境擦身体的时候就看见了他腹部上的伤,因为劳累过度,处理不当,那些淤青竟然延展成大块大块紫绿色的伤痕,十分慎人。
江希境见陆声的脸色不善,眸子更是沉如古井,一言不发地平视自己。他想诌个谎,可陆声比他反应更快,无情地说:“你要是敢骗我,你就死。”
江希境顿时哑巴了,他在清醒的情况下也很难编出陆声猜不出的谎,更何况还是在脑子被烧得半懵的现在。自从两个人真的恋爱后,他才知道陆声的迟钝和冷漠不是装的,而是在那之前他压根没被陆声放在眼里,完全是个‘路人甲’的角色。但凡陆声稍微对人上心一点,那敏锐的程度就跟鲨鱼在海里嗅到血腥味一样,精得叫人害怕。以往自己的谎言要是被陆声默许了,那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陆部长看破不说破。
江希境又‘呀’又‘啊’了一会,才说:“被人打了。”
他不说是‘跟人打架’,反而说是‘被人打了’,多少是想让陆声关心他一下的。
“谁?”
陆声看起来就像是‘有人打了他老公他要狠狠给丈夫出口恶气的妻子’一样,江希境还挺受用的,便实话实说道:“我哥。”
陆声略一蹙眉:“你都这么大了,你哥还打你?”
江希境喉结骨碌骨碌,闷哼了一声:“嗯......”
“他为什么打你?”
江希境本质上是不想把包办婚姻的事情告诉陆声的,因为在他眼里这个事情根本就没必要存在,也不应该存在。除了让陆声觉得自己‘背叛’了他,和给他们完美又甜蜜的爱情故事增加一道裂缝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别的作用。所以江希境避重就轻道:“我在家跟他吵起来了,就动手了。”
他真怕陆声再问一句‘为什么吵起来’,好在陆声是那种‘听得出你不想说就不刨根问底’的类型,不多问了,脸上的表情有点无奈又无语地说道:“普通淋雨还不至于让你烧成这样,你知不知道你昨晚体温升到四十一度?退烧不见效,你神志不清我还要给你灌药......他妈的,我真怕你烧成弱智。”
江希境被他刀里掺蜜的话触动到了,他向来会自己找糖吃,虚弱地笑了一下,问陆声:“我要是残缺了你还会爱我吗?”
陆声瞪了他一眼,说:“下一个更乖。”
江希境脸上的表情立马就垮下来了,似乎有点难受,轻轻地哀求道:“你别不爱我。”
陆声最吃他这一套,跟撒娇似的,把碗放到床头柜上,揉了揉他的头发,又捏了捏他的耳垂,郑重其事地说:“你不会残的。”
结果江希境掰着陆声的手,让陆声摸自己的脸,然后又吻了一下陆声的掌心。
蜻蜓点水的接触不够,江希境干脆把陆声拉过来,将人抱在自己怀里。
陆声挣了一下,又怕碰到他伤口:“看来你力气恢复的差不多。”
江希境咬了一下陆部长的肩膀,嘟哝道:“真没有,你要推我,随随便便就能推开了。”
他等了一会,陆声没有推开他,江希境便心满意足地窝在陆声肩头,继续之前的话题道:“我在家最讨厌我哥了,我跟他一点也不对付。”
陆声没问‘为什么’,江希境想讲自己会讲,他任由江希境黏糊糊地抱着他,还把他的手捉起来左右把玩,像是在玩一个很有趣的玩具。
“可能是我哥太优秀了,他从小就很聪明,学东西特别快,我一天只背了单词,他能背一本书。我花了一整天拼的积木,他却只需要两个小时......”
陆声听出他话里的失意,说:“你哥哥比你大,学得比你快也挺正常的。”
“不,不是,不是年龄的问题。”江希境摇摇头否认道,他是被江瀚辰碾压着长大的,最能深刻体会其中的差距,说:“是天赋,你知道吗?我感觉他和正常人是有壁的。”
陆声猜到了一点,问:“所以大家会拿你们进行比较吗?”
江希境承认道:“会吧。兄弟之间被拿来比较还挺正常的,我就是处处不如他。”
江希境这句话豁达到了一种摆烂的程度,陆声挺意外地看他一眼。
“我本来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我享福就是了,成家立业的重担也不用落到我的头上,总有一个人要顶着家族跑的,那个人肯定是江瀚辰啦......”
可在江希境七岁那年,一场改变了他一生的灾难降临了。
江希境说,他记得那天是一个天气非常好的日子,下午的天空中还有橙得像蛋糕胚一样的霞光,于是降落未落的太阳就和月饼里的溏心咸鸭蛋一样。他邀请江瀚辰去观赏他们课后兴趣社团的演出,排的白雪公主,他演猎人,其实他想演王子的,但是外国崽子们统一口径说王子必须是金发碧眼的男孩,所以他只能演猎人。
回家的时间比以往要晚,他还提前通知了司机,能晚一个半小时。
一个小时是社团表演,还有半个小时是他的一点私心,他想带江瀚辰去一个秘密基地,那里有一颗歪脖子树,上面的风景很好。
过了一个半小时,司机驶到学校门口,却没有在往常的位置等到两位少爷,五分钟后,老师和保安们一齐在校园里翻了个遍,不见人影,音讯全无,他们消失了。
二十四小时后,勒索短信才发到江家人的手机上。在自由又美丽的国度,因为财富外露被不法分子盯上似乎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可那是江希境过得最糟糕的一天,他从来没被人那么粗暴的对待过,手脚都被绑成了粽子,更何况他的年龄还那么小,意识到发生什么后便开始哭,哭得绑匪给他左右开弓扇了四个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被丢在江瀚辰身边。
绑匪们全都蒙着脸,五大三粗,手里拿着枪,捏着手机用英文粗鲁地说着什么,江希境耳朵被打嗡了,听不太清,只能在片段式的句子中截取一些脏话。
而且他的词汇量也不深,有些是江瀚辰翻译给他的,什么‘赎金’‘警察’,乱七八糟的,大概意思是交够了钱才放人。
他听得小脸惨白,总觉着自己会交代在这,已经开始跟江瀚辰面述遗书了,他清点了他的玩具遗产,说江瀚辰可以拿走一部分,另外一部分要和他一起下葬。
绑匪觉得江希境吵得要死,又拿布给他嘴塞上。
“我的小王子,”江瀚辰那时还挺像个亲哥的,在有限的活动范围里用身体蹭了蹭江希境,绑匪听不懂中文,他便用中文说:“你是一个坚强的王子,所以你需要耐心地等待,等你的国王和王后来救你,好吗?”
江希境嘴里含着布条,睁大眼睛点头。
他那个时候由衷地敬佩江瀚辰跟他简直不是一个物种,至少不是人类,没有一个人类小孩能在这种情况下冷静得像个成年人。
成年人都不一定有他哥冷静。
他们不知道被困了多久,胃饿得和其他器官绞在一起,手脚因为束缚阻碍血液流通,刺痛刺痛地疼。
就在他支撑不住要晕过去时,一个绑匪走了过来,手上提着一把枪,用枪口在兄弟二人身上来回点,用英文问:“谁是哥哥?”
这完全不是一个看到希望的提问,他们被关了太久,跟外界没有一点联系,事情发展到什么地步都不知道,也不知道绑匪接下来要做什么,在不知前路是不是悬崖的情况下,没有人敢轻易回答这个问题。
不,应该说江瀚辰不敢随便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江希境的嘴巴被物理禁言了。
头顶悬着冷冰冰的枪,江瀚辰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迟疑,警惕地盯着绑匪:“问这个做什么?”
绑匪没有回答他,反而像催命一样又问了一句:“谁是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