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喧嚣依旧,叫卖声、车马声交织成一片繁华景象。
沈宴初一身青衫,穿梭在人群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耳畔充斥着各种议论,其中关于温家双姝得太后青眼的消息更是传得沸沸扬扬。
沈宴初脚步一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暗芒。
他自幼聪颖,才情斐然,一心想要在秋闱中一展宏图,博取功名,当日在城郊文人雅集,温家两女生的仙姿佚貌不说,又得此殊荣,心中不免生出一丝渴望。
可温家不同于商贾巨富,虽无深厚底蕴,也是将门之首的门第。
自己尚今还是寒门,若能得一贵人,想来日后仕途定会平顺些许。
他信步走到一处茶楼,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摸了摸袖中羞涩,只得点了壶最便宜的清茶,端的是一副风雅气度。
一边品茗,一边听着周围人的议论,思量着该如何才能在秋闱中脱颖而出,引起士族人家的注意。
正思忖间,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夹杂着女子的尖声和车夫的呵斥。
沈宴初不经意间朝窗外望去,却见一辆马车停在路中央,车旁站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女郎,正与车夫争执着什么。那女郎背对着他,看不清容貌,但从身形和衣着来看,似乎是哪家的大户人家的娘子。
他本无意多管闲事,但那女郎言语间引得周围路人纷纷侧目。
沈宴初犹豫片刻,还是起身下了楼,走到马车旁,还未开口,那张梨花带雨的俏脸映入眼帘,正是怒气冲冲离开府中的温家大娘子,温诗河。
温诗河手握绣帕,迟迟未曾抬头,只听得对岸的车夫嘴里嚷嚷,“这可是户部尚书府的马车!你们这些挡路之徒,可知轻重!”他言辞咄咄,隐隐带了几分骄横。
周遭围观百姓虽愤慨,却无人敢出面。户部尚书府在京中虽非最显赫,却也权势鼎盛,谁敢平白招惹?
沈宴初站在人群中,目光落在温诗河身上。
她一身绯红襦裙,腰间坠了一枚赤金步摇,行至青石街头,分外耀目。
这正午日光将她勾勒出了七分清艳,可她攥着帕子的手却泄露了几分焦灼。
沈宴初瞳中神色微漾,视线与眼前的温诗河短暂交汇。
他怔了片刻,随即敛眸微微一笑,作揖行礼,“不想是在此处撞见温家大娘子,倒显得是在下唐突了。”
闻言,温诗河眼光一扫,见是沈宴初,不由得一怔,随即脸上掠过一丝讶然,隐隐还有些许难掩的羞赧。
二人前些日子在城郊文会初见,不曾多说几句,如今再遇,却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又不巧让众人围观,倒颇有些尴尬。
“沈郎君?”温诗河愣了愣,语气有些犹疑,但脸上的不悦却稍稍淡了些,“你怎会在此?”
沈宴初淡定如常,语调温和自若,“沈某不过途径此地,听见些许喧哗,不知是撞见了大娘子,娘子为何与这车夫争执,若有难处,可否容在下稍作分说?。”
温诗河今日心绪本就不佳,原本被车夫的失礼激得怒气横生,但这会儿被突如其来的熟面孔打乱了情绪,倒是一时间没了方才的火气。
她看着沈宴初眉目清朗,虽着一袭素雅青衫,却不掩一身飘逸之韵。忽而想起他在文会中曾以一首佳作赢得众人赞叹的场景,不禁心头微微一动。
她怔了一下,语气微缓,“不过是一些行路躲闪不及的小事,只是这尚书府的车夫处事莽撞,撞了人也不让分毫。我正与之争论,不料竟碰巧遇见了沈郎君。”温诗河语气稍缓,目光却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打量,“每次见沈郎君,都是这般风雅闲适,倒教人心羡。”
沈宴初唇角噙笑,温润如玉,“大娘子折煞沈某了。沈某不过寒窗学子,不比大娘子,才是真生在繁花锦绣里,自是旁人难及。”
温诗河听这话带些含蓄的恭维,偏又不失分寸,竟是戳中了她心底的几分得意,脸上的怒意也登时消散了几分,嘴角微微翘起,自觉恢复了往日出行在外的仪态。
她似嗔非嗔地问道:“沈郎君许是听那些市井闲话,看得出我是谁家的女儿?”
“不瞒大娘子,”沈宴初恭敬地回应,低头一笑,“温大将军府的双姝于早已名满京中。既是尚书府的车夫无礼,便不该让大娘子为此多费心神。既偶然遇见,不如容在下试试,与这车夫评个道理如何?”
温诗河闻言,柳眉轻轻一挑,似有几分勉强之意,这大庭广众之下,她虽出生将门,却也知女儿清誉,只是看着沈宴初那清和的面容,终未作阻止,点了点头。
沈宴初见状,亦不急不缓,转身面向那尚书府的车夫,微微颔首行礼,掷地有声:“这位兄台,骑乘马车本该遵守礼法,何况尚书府门庭之人,理当以礼服人。方才言语间未免太过,莫非尚书府允许你这般将傲气散至街巷?”
那车夫头顶一亮的汗珠在阳光下反光,他微怔一下,冷哼一声,语调仍旧蛮横:“哪里来的读书人好风雅,光凭三两句言辞便教训起人来了。小的不过奉命办差,前头这位娘子偏拦住去路,耽误了尚书府的事,岂是下人敢轻忽的事?”
第41章 秋闱之事
沈宴初不为所动,目光坦然清隽。
他复又迈前一步,姿态温和却暗藏锋芒,“即是奉命办差,自也需谨守君子之道。然这大街上所有百姓皆目睹分明,倒不知是何人拦车,又是何人失礼?尚书大人教养下的人,素来自应以德服人,怎的今日竟作了这乡野莽汉的模样?莫非贵府品教是这般,连行走一地也要教百姓望而生畏?”
沈宴初虽语调平和,但字字句句皆戳在车夫痛处,那几分“品教”“尊德”的言辞更惹得围观百姓暗自点头,大有几成认同。
有人甚至低声附和道:“这学子说得有理,尚书府权势再大,也不能在大街上欺人,无论是谁,行路也该讲个公道!”
车夫闻言,脸色顿时一阵红一阵白。
他本想着倚仗尚书府的名头乱来,却不料沈宴初揭了他的短。虽怒不可遏,却也挑不出言辞反驳,只得支支吾吾地说:“这……这并非小的本意,只是……只是……”
不待他分说完,沈宴初一挥袖,神色清冷,“既并非本意,那不如退一步,道声歉,将此事作罢,莫白白搅坏了这街上行人心境。贵府若真有什么急事,也不致耽搁太久。”
这话些微敛锋,让人挑不出错处,却又有种不容置喙的泰然。
车夫怔在那里,忽觉若再纠缠下去,势必引得更多人围观,岂不追究起来难辞其职?他咬了咬牙,勉强躬了躬身,朝温诗河言道:“这位娘子,小的无礼,尚请勿怪。”
围观的百姓见状,纷纷低声议论起来。无不是叹沈宴初一句话连转四两,既没多动声色,却让尚书府的人输上一遭。
温诗河看着这一切,原本半点不悦的心情渐渐被某种旁人难窥的滋味所取代。
她抬眸注视着沈宴初,见他气度从容自若,举止间难掩清贵,即使缓缓收回步子,也仿佛每一步丈量着无言的风骨。
沈宴初微微转头,与她的目光撞个正着。他稍稍一愣,心头却暗自一颤,但仍克制住,将情绪埋在略扬的唇角之间。
他拱手道:“既此事已了,大娘子如若不弃,不妨继续前行,莫还因些琐事扰了半日的兴致。”
温诗河愣了片刻,才觉出口话语微有迟滞,“沈郎君今日……助人相解,小女还未谢过郎君……”
她说这话时声音低缓,面上带了一丝浅浅的红,双手捏着绣帕,像要掩饰什么情绪似的。沈宴初看在眼中,却未多言,笑着颔首:“举手之劳,不足挂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