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诗河的视线未免又落在他身上了片刻,心中交织着几分说不明道不清的复杂情愫。
冷不防从头顶一抹阳光洒落,将他立在青石地上的身影拉得长长,衬得几分隽容益发,难以忽视。心底藏多日的不快竟也似初春冰融,萦绕呼吸之间。
她轻轻咬了咬唇瓣,似自觉过于失态,连忙拢紧帷帽,福了福身,“小女还有要事在身,今日便先行告辞。”
沈宴初注意到她的动作,唇角的笑不由更深。他知轻重,没有再多话,只是略微侧身,让出道来,目送那绯红的裙摆融于街头喧闹的行人间,他这才缓缓收回目光,眸中带着几分若有所思。
待温诗河携女使走的远了些,才开口吩咐,脸上还残留着几分不自在的热意。
“你去打听打听,方才那学子是什么来头?”
旁侧的女使一怔,“大娘子竟不识得?奴婢好像听旁府掌事的嬷嬷说过……哦对了,那是沈学子!虽是一介寒门,但才学颇高,如今就读于的梅卿书院。今朝秋闱亦是当下的热门之选,前几日有不少坊间士人都议论过,说此人应当稳中。只是,似乎出身艰难。”
温诗河抿唇思索片刻,随即勾了勾唇角,“这科秋闱,你当仔细着些。有何消息,都当告知于我。”
女使不明其意,木讷地点头应是。佳人藏思绪,市井起风尘。
虽是春未至,可盛京城的风华暗涌未息,街头巷尾的喧闹繁华也一日胜过一日。
温绮罗坐在雕花妆台前,对着铜镜细细描眉。
镜中人清眸流盼,海棠标韵,一颦一笑间,皆是动人心魄的天香国色。
“女郎,清风茶肆的虞郎君遣人来报,说是冰窖的地契和买冰的银钱已备妥当,只等夏日来临,便可售卖。”紫珠捧着茶盏,轻手轻脚地走到温绮罗身旁。
温绮罗放下手中的螺子黛,接过茶盏轻抿一口,唇角微微勾起:“他倒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这桩买卖,也算有了个好开端。”自从与虞家郎君合作冰窖生意以来,温绮罗心中一直悬着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想起那日护国寺内的梦境,心中便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女郎今日可是要去清风茶肆?”紫珠见温绮罗对着镜子兀自出神,便轻声提醒道。
“嗯,”温绮罗回过神来,“去备马车吧,今日约了虞郎君见面。”她想,有些事情,也该当面问个清楚了。
清风茶肆比之前来时,似是愈发清寂。可端走入店中,只觉清雅的茶香四溢,来往客旅不多,可看行装皆是些商贾之流。温绮罗只觉怪哉,如此生意萧条,可东家和店内的伙计们,都是不疾不徐。
想来这茶坊只为掩人耳目,虞郎君出手阔绰,从不与她计较本息,他们必是有更值钱的买卖。
温绮罗莲步款款,待到那熟悉的雅间时,虞郎君仍是隔着珠帘,在此等候。他今日一身月白色长衫,与护国寺那夜,一黑一白,竟都适配的恰到好处,更衬得整个人积石有玉,列松如翠。
她不禁回想起那夜烛火下的眉眼,不自禁的想到,眼前人也当得起那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温娘子,久等了。”虞郎君朝着温绮罗的方向微微颔首。
温绮罗福了福身,“虞郎君倒是守时,不知这冰窖立契一事,可还顺利?”
虞郎君笑了笑,亲自为温绮罗斟了一杯茶,又让侍从奉上:“一切顺利,温娘子好眼光,这存冰的生意,想来今年定能赚个盆满钵满。”
第42章 归来是何夕
温绮罗接过茶盏,却并未饮用,只轻轻放在桌上,一双美目直视着珠帘之后,“虞郎君就不怕我这桩买卖最后打了水漂,白白浪费了虞家的银两?想来单靠这家茶肆,可做不到这么轻松的垄断京中的冰坊行市。”
虞郎君爽朗一笑:“自古做买卖,有赚有赔是常事。我家中数代经商,凭的就是一条家训。”
温绮罗美眸微弯。
虞郎君也不绕弯子,“这行商之事,不能贪心。比起行情,更重人品。温娘子蕙质兰心,又胆识过人,与你合作,在下是信得过的。”
温绮罗心中微微一动,“你如此信任我,倒让我有些惶恐了。想来我很快便要随家父去边疆,到时若有别的生意,虞郎君可还愿合作?”
虞郎君但笑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温绮罗,眼神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温绮罗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就在她想要转移话题时,他却应道,“与温娘子,自是岁岁年年,才好。”
温绮罗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遮住了眸中翻涌的情绪。
护国寺那夜的点点滴滴,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过。她几乎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还有四目相对时的灼烈缠绕。
岁岁年年,这愿望似烙印般镌刻进她的心底,却也让她心生几分无措。
如若说此前她的一举一动,皆源于复仇的棋局,那么今日却徒生出几分别样的滋味,连她自己也不愿深思。
珠帘后的江知寂望着她,目光幽深如墨。在这清越静谧的雅间里,他那一句话仿佛比窗外洒落的阳光还要灼烈。
虽是看不清她的神情,但她略带迟疑的语气与静默之间的微妙,他却是捕捉得清清楚楚。他本要怀抱从容闲适的态度与她闲话,可此刻竟生出一缕难以言喻的怅然。
他见她低首,嗓音似玉石和鸣,“温娘子素来行事果决,这边境虽远,却也别有一番天地,纵是万水千山,又有何惧?”
温绮罗轻声道:“郎君似是看得通透,只是绮罗不知,再会又是何夕。”语调轻而软,却似清风中落了一颗石子,激起江知几心底层层涟漪。
江知寂不自然的眸光微闪,低声道:“世间之事难以预料,可若有心,缘分自不会轻易散去。”
“郎君这般笃定?”
江知寂沉吟片刻,终是朗声一笑。
他性子向来沉稳,很少如此爽朗,但对着眼前的温绮罗,似乎一切波澜都被她撩动,甚至一不小心就失了分寸。
清润的男音再起,“既然温娘子以为这是一种笃定,不如就随在下的笃定试上一试,如何?”
温绮罗心中微跳,目光落于案边茶盏,似在认真观赏那茶汤的碧绿流光,喃语道,“也好。”
江知寂好半晌,才将心头盘绕着千丝万缕的情绪抚平。
“待温娘子远走之日,京中再无能与我饮茶的知己,便是繁华似锦,也少了番灵气。”
他的语调平和,似随意间一句闲话,却让温绮罗眸中流光一滞。
珠帘遮掩了两人间的对视,她低头抿了抿唇,目光略微飘摇:“虞郎君抬举绮罗了,京中贵人闲客甚多,何妨缺席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