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这样了还不许人反嘴……”

“肯定是定好了要合谋把小媳妇赶出府去。”

“说不定是婆母老迈,看不得儿子儿媳琴瑟和鸣呢。”

“诶,那万一是儿子一把年纪了还恋母情深也不一定啊。”

舒宜对天发誓,她没叫人传这么难听的话,这只能说明,人民群众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是无限的,闲着没事干的人民群众尤甚。

那几十个闹事的气势也更盛了,拿着锣鼓铙钹一通乱敲,对着韦秉礼和老夫人一阵斥骂。府中二郎、三郎早带着娘子退后了,只有事件的三个主人公顶在最前。

舒宜上辈子没少见过大场面,心理素质好,面不改色。顶着大多数骂声的老夫人和韦秉礼就难了,听着闹事的吼声和群众自发骂出的污言秽语,摇摇欲坠。

老夫人身体晃了晃,强撑住了:“你们是哪来的强盗?敢强闯侯府,来人,找京兆报官去。”

终于有个管家模样的人排众而出:“老夫人说错了,我们是越国公府的,不是什么强盗,此来是为舒氏讨个说法。”

“我们两府是亲家,有什么说法不能好好讲清楚,分明是故意闹事!”

“姑娘,”管家对舒宜恭敬一拱手,方继续回老夫人,“那自然是因为你韦府行非礼之事。”

大桓以孝和礼治天下,这里的“礼”是指礼制,律法之外的基本准则,大庭广众之下直斥人无礼,不是现代一句轻描淡写的“你没礼貌”,而是对人格和品德的极大质疑。

他说到这,故意停一停,不提具体是什么非礼之事,舒宜看了一眼围观人群亮了又亮的眼睛,心道留白才是创造力的源泉,以人民群众强大的脑补能力,必然不会只往宠妾灭妻这么普普通通的地方猜,不知道能编出啥东西来。

韦秉礼手还捂着额头,血已浸湿了半只袖子,此刻已有些精力不济:“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舒宜口齿清晰,声音洪亮:“我嫁入你家十年,上事舅姑,下抚子女,皆视如己出,平日掌家理事,从无懈怠,而今你行非礼事,对我折辱污蔑,想休弃陪你守完三年父孝的正室,这夫妻是不必做了!”

接下来这句话很重要,必须要让全部围观群众都听清楚,舒宜暗暗运了运气,气沉丹田:“当年我嫁入你家,也是十里红妆,连绵不绝,为贴补你家,不知填进了多少我的嫁妆,如今得原原本本还回来,从此以后两不相干!”

“好!”众人自发轰然叫好。

咚的一声,老夫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京兆尹最后亲自来了。

此任京兆尹名张晁,是越国公一个门生故吏的族兄,早年刚从国子监结业时,还曾在越国公府上借住过。

他们所在的永康坊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集聚的地方,却也住了不少低阶官吏和恩荫官,还有些家族兴旺的百姓,平日里从来井井有条。天子脚下,今天会昌侯府门前闹得这样不可开交,再不来,他这官帽就戴不稳了。

京兆尹张晁一来,首先便是驱散围观人群,镇压乱象。

舒宜识趣,当即示意管家约束下人,又命会昌侯府的下人将待客用的正厅打扫整洁,上前与张晁见礼。

此地虽也有男女之防一说,但实际执行毫不严苛,只在重要场合分开站便是,连屏风都不必有,是以舒宜直接上前,落落大方地问候,韦秉礼都晚了她一步。

张晁客气拱手:“夫人,侯爷。”

“张京兆,今天实在是……”韦秉礼正要为自己府中申辩一下冤屈,就被舒宜不容置疑地打断了。

舒宜对府门示意:“张公,是我们的过错,扰得您也被劳动,不嫌弃的话,还请过府一叙。”

张晁仿若未觉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颔首道:“甚好。”

韦秉礼从昨天到今天,几次震惊从来百依百顺的妻子竟然屡次违逆他的意思,还开始自作主张了。可他正待抬起自己的男性威严,教训一下妻子,张晁便轻飘飘瞟了他一眼:“光天化日,你还要当着本官的面殴打妻子,搅乱市井吗?”

“这……”韦秉礼惶恐道,“晚生只是……”

不等他说完,舒宜已经笑吟吟引着张晁进去了,韦秉礼只得跟上。

进了厅堂,韦秉礼好不容易从自己不学无术的肚子里扣出点词来,颠三倒四地解释了一番自己与舒氏之间的婚姻纠葛,又说那伙闹事贼人实在可恶,该关到京兆大牢去。

舒宜坦荡道:“真是给京兆添麻烦了,他们倒不是贼人,是国公府的奴婢。只是家人刚知晓我这十年的境遇,一时激愤,派来为我讨说法的罢了。”

“你!你不要胡搅蛮缠,”韦秉礼瞪眼,“难道京兆还管不住闹事的人了?”

“侯爷哪里话,”舒宜笑得亲切,一看韦秉礼就是不读律法的人,接下来的事情更好办了,“我越国公府一向遵纪守法,敢问京兆,要交多少罚金?”

“那伙人难道不管了吗?”

“那是我家府上奴婢,犯错自有我来处置,京兆这边,越国公府担责。《大桓律》明明白白写着,贵族犯法有‘八议’,交金免罚,你对《大桓律》不满?”舒宜轻言细语。

万恶的贵族,就是这么任性。

韦秉礼就是再不学无术,总算记得《大桓律》是高祖亲自定下的,压下反驳的欲望,焦灼地想着该如何分辨。

其实她还隐去一些没说,如今律法,奴婢是主人私产,听主人吩咐,如果在主人的吩咐下做了犯法的事,奴婢在良民犯法上的罪加一等,主人按奴婢的罪名判决。要是原原本本按照律法来,舒家这些奴婢也保不住,但谁让韦秉礼不读书呢?

至于她为什么会知道韦秉礼不读书,因为原文中屡次强调,韦秉礼情窦初开,看上汪柔时,还是国子监荫生,为了反抗家人的专制,每月旬考时都在国子监的试卷上写情书,抒发对汪氏的爱意。原作中说他的情书“拙朴可爱,发自真心”,广受传阅,深深感动了不少旁观学生。

要舒宜说,真是可怜那些先生,一把年纪了,阅卷还要看到这种文辞粗陋狗屁不通的辣眼睛玩意。在卷子上连写了十二张公共情书后,韦秉礼就从国子监被退学了。

舒宜把漫无边际的思路收回来,正听见韦秉礼焦躁而拖沓的解释。真是颠三倒四,三纸无驴,说到底主旨就是“他欲休妻,国公府骄横无礼,总要付出代价。”

张晁脾气再好也被说烦了,屡次端起茶盏,韦秉礼也不懂暗示,只得微皱眉头,打断了他:“我已知道了,你娘子在三不去之条,又未犯淫乱、恶疾,按律不得出妻。既是你和娘子的家务事,便自斟酌着处理吧,和离的事两家坐下来谈,只不要闹得如今天一样就好。”

“什么?”韦秉礼睁大眼睛,“难道此事就这样了结了?”

“不然呢,”张晁反问,“舒氏娘家派人为出嫁的姑娘讨说法,这本就是你两家的事情。今天闹得吵嚷了些,也是出于义愤,可以理解,下次注意便是。”

后半句的叮嘱是对着舒宜的,舒宜点头应是。

不说只是找人围着门闹事了,出嫁的姑娘受委屈,娘家直接把姑爷打一顿的也不是没有,个个都要上京兆,那衙门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至于以暴制暴的方式可不可取,这可是古代,一个孝子替父报仇,手刃仇人,皇帝都要夸他两句义士的时代。又不是法律完善的现代社会,韦秉礼找谁说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