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就算有再多不忿,京兆尹已经断言他们的事就是家事,还劝他们好好谈和离,韦秉礼也只能强压下郁气,笑着称是。他又说还要探望生病的老夫人,便先走一步,背影都仿佛萦绕着黑气。

他不爽,舒宜就爽了,正要笑,看到张晁对她叹道:“大娘。”

这是按她在娘家的序齿称呼了,接下来,就是两个越国公府一派的人在交流情报。

舒宜忙正色站起,认真道:“给张公添麻烦了。”

“不敢,”张晁还要叫越国公一声老师,在朝堂也是他这一派的人,对越国公独女自然礼敬三分,只道,“如今朝中看似风平浪静,但储位空悬,边患未息,暗流涌动,御史台、大理寺都有人对国公府虎视眈眈,目前实在是不好多事,不然我可为大娘主持公道。”

舒宜道:“我的公道,自己讨,您只管放心。”

这是代表越国公府表态了,只会借越国公府的势,会在合理合法的范围内把和离的事情解决掉,在民事官司的范围内让韦家脱层皮,绝不会给朝堂上同一派系的人带来麻烦。

本来么,高门大族,谁家没有和离过的姑娘?和离是朝堂上诸公眼角都不会瞟一下的小事,以韦家在朝廷的地位就更简单了,要不是有个韦淑妃,还会更简单。

张晁心下一安,捻须而笑:“大娘胸襟气魄,不弱于须眉。”

舒宜笑了:“能得您的称赞,是我的荣幸。”

“等大娘事情了了,我再去府上讨杯酒喝。”

“您只管来,多年交情,就算没这由头,还少您一杯酒喝?。”

和聪明人说话省力气,舒宜送走了京兆,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用饭。吃到一半,有人过来禀报:“娘子,郎君在外面,说要见您。”

看来上次韦秉礼肆意闯进来后,她的申斥还是有效果的。这几日妾室和庶出子女如无正事,都不得入正院,韦秉礼也被照拦不误。

舒宜现在身份尴尬,说是要被下堂,却仍牢牢掌着家,下人们摸不准对她的态度,只能在恭敬中带着犹疑。

“让他进来吧。”

韦秉礼一进来就开门见山,他是为了掌家的事情来的。

“我既要出妻……不,和离,你自然要交还管家权,做个交割,收拾行李预备家去。”京兆尹已经发话,韦秉礼只能咬着牙把休妻的打算改成和离。但不管以何种方式,舒宜都不能继续占着位置阻碍他的爱情。

舒宜放下箸:“我不明白郎君的意思。”

“……”韦秉礼深吸一口气,道,“之前库房钥匙、对牌,还有府上财物都由你掌管。现在你不再是我韦氏宗妇,只能带着嫁妆走,却不能带着韦府的财物走,那样不成体统。”

很好,看明白她身后原来是有依仗的,十年了,韦秉礼终于会说人话了。

舒宜微微一笑:“原来郎君也知道,嫁妆是女子私产。”

“我怎么不知道?”韦秉礼有些不耐。

“那我要请问郎君了,”舒宜把箸向地上一掷,“我嫁入你家时,嫁妆绵延十里,传为长安盛景;后来掌管贵府钱粮,我才知道贵府原来是个空壳子,可笑还要撑着体面给外头看,不得不用我的私产填补亏空,而今我嫁妆还剩几何?郎君莫不是要我拿着你们吃完喝完用完剩的一点残羹冷炙,感恩戴德回家去吧?”

原身入门不久便被交付了管家权,本以为是侯府的诚意,谁知是个坑。

韦府乍然显贵,并无根基,只有一个侯位,每年的收入除了定了数额的钱粮帛米,其余多的有限。靠着朝廷发的这些钱,要养活一大家子人,要走礼攀关系,要撑着架子摆出侯府的威风,捉襟见肘。

原身作为宗妇,实心实意想着把侯府管好,长长脸,从自己嫁妆里挖了不少现银弥补亏空,又动用自己的陪嫁铺子,让铺子平日要买东西,都先从侯府的几家商铺进货,还让自己培养出来的掌柜悉心教侯府的人如何做生意。

侯府没人念她的好,倒开了恶例。往后其余人只管吃酒使钱,憨吃憨玩,没钱再从公中支就是。若是拿不出来,那必然就是舒氏不好,不是无能就是中饱私囊,老夫人还会语带不悦地敲打她。一年,天气酷热,几个田庄都遭旱灾没有出产,原身劝家里人省俭些,那时节有银钱都没处买粮食。老夫人连着让原身在她院落里连吃了一个月麦饭,学学什么是简朴。

其中最能花钱的就是韦秉礼了,他除了会昌侯的爵位,还被封了个清闲职位,按时点卯就行。可偏偏他整日里忙着“怀念亡妻”,不是去游玩赏景,就是在长安游逛,说是随身带着亡妻画像,要与她一同游赏。舒宜就想问了,那一个接一个进门的美貌妾室,游玩时磨墨倒茶的解语婢女,韦秉礼也与白月光一同欣赏吗?

整个韦府从上到下,都没个清醒争气的,只靠着韦淑妃的恩荫混日子,舒氏进门后更理所当然地从舒氏身上吸血。

原身是任劳任怨的老黄牛,舒宜可不是,一句话,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你的嫁妆是你自己管着的,可不是我韦家强夺的,”韦秉礼脸色有些不自然,这是打定主意要耍无赖了,“我不曾看过家中账本里有此记载,你空口一张便要补偿,焉知不是狮子大开口。”

这是觉得原身没有记账,要赖掉了。

原身确实一片丹心向韦家,没记账,且就他们这种公账私账长久混乱的做派,要理清楚至少要几个月,舒宜没那么多时间。

舒宜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掩唇笑得欢畅,她眼眉走势上扬,是很明艳的长相,这一笑,仿佛艳阳中怒放的桃花,能灼人眼。

舒宜笑完了,才道:“贵府上账本,我明日就派人交予郎君。只是府上只靠每年食邑和俸禄支应,这些年米价都涨了三成,郎君却未曾升官,早已入不敷出,账上钱物稀薄,郎君要好好核对。”

是的,这十年,韦秉礼的那个闲官头衔居然一级都没升这也是相当不容易的!

韦秉礼顾不上舒宜话里的讥讽,追问道:“那库中的东西呢?田庄呢?铺子呢?”

舒宜微微睁大眼睛:“入不敷出,都卖掉了啊。”

“你……可恶!”

两人都知道,府中状况并没有舒宜说的那么差,毕竟原身可是勤勤恳恳贴补了十年,可这话说出去,韦府颜面就要扫尽了。现在舒宜打定了心思耍无赖,你不补偿嫁妆,好啊,那你们扣在我手里的米帛铜钱,房契地契,一文都别想拿到。别问,问就是入不敷出,账上一穷二白。

明知她在耍无赖,韦秉礼一时竟找不到办法,当即又觉得已经包扎好的额头又开始胀痛,强忍眩晕,骂了一句便拂袖而去,临走还被地上的箸滑了一个趔趄。

现在才有人敢缩着脖子上前,把地上的箸捡起来,给舒宜送上一双新的。

舒宜心情颇好,这粟米饭粒粒分明,散发着清香,可不能浪费。

不过几日,越国公和越国公夫人便亲自到侯府,商议和离之事。

韦家这边,老夫人犯了头疼,病病歪歪地坐着,韦秉礼头上带伤,脸色发白,气势上就是一弱。

那日京兆来过后,韦家终于识趣了,再不提休弃之事。舒宜却啜了口茶,悠悠道:“不是说过了吗,我要同你义绝,至于你该还我多少嫁妆,也一并让官府来判吧。”

老夫人忙道:“这可不行!”

时下小民惧讼,韦家发迹时间短,看见官府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公府和侯府的姻亲,和离倒还罢了,闹到官府去义绝,那真是里子面子全丢尽越国公府势大,侯府却无根基,想也知道谁吃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