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表姐说得不对么?”方伯晏讶道。
“好久没和师父骑马了!”方伯晏笑道。
太后将话说得很直白浅易:“普天之下谁无私心?天下是你的天下,却不是大臣们的天下。纯臣忠臣,百中无一,剩下的都有私心,或多或少而已,你要将他们都杀光吗?杀光之后呢?”
舒宜与闻岱被赞叹的目光围绕,皆端坐不语。
这光明正大的阳谋让舒宜心悦诚服。
闻曜也不管方伯晏刚刚还挂着怒意,熟稔地坐到他下首,裴静姝与裴时玄也自动自发坐过去。几个孩子显见关系很好,刚坐下便头对着头,叽叽咕咕笑起来。舒宜看着,也是一笑。
舒宜再次对这位姑姑深表敬服,就说史书上那些摄政的太后,有贪权的,有短视的,就少有如她这般清醒的。在该教导儿子时严厉,却又一点不拿小皇帝当孩子。
“要紧的不是他们说什么,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说、这么做,而你又当如何做,才能叫他们拧成一股绳,往你指的方向用劲。不然每日光顾着平白生气,事没做成先气死了,”太后摆摆手,“好了,今日难得亲人相见,朝事有的是时间说,吃饭吧。”
许是因着先帝的缘故,方伯晏对软弱胆怯的治国风格颇为不屑。
这下,无论是世家还是寒门,都铆足了劲,要争上一争选拔的那些个名额。
“裴明彦,韦希信。”
方伯晏听闻岱和舒宜说了几句马事,便说要去马场看看他们带来的马匹,边跑马边谈。
“哦,是谁?”
“你当场动怒了?”太后问。
她被这群酸儒烦透了,说话不免尖刻,方伯晏当即哈哈笑起来。
闻岱给出的诱饵非常直白易懂:只要一起打突厥,就给你分饼。管你什么家世出身,一切皆有可能。
“妙,绝妙!”赵廷和赞叹道,“裴家郎君出身河东裴氏,世家也没话可说,其父又是从军的忠烈;韦家小郎君虽是罪人叛徒之后,可偏偏这个人选更妙,韦庶人和白氏陷害过国夫人,闻将军依旧举荐,乃真正的大公无私。这下谁看了也要意动了。”
方伯晏露出些少年心性,气哼哼道:“我难得学学骑射,那群老学究便如丧考妣,又是说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又是说我贵为天子,不该学这些粗鲁无文的低劣行径,闹得我还以为我是泥捏出的娃娃,水一浇便化!非要把我教得只会耍嘴皮子就好了,也不知要一个软蛋圣人供着有甚么用。”
“然也。”越国公一脸孺子可教的欣慰。
“对,也不对,”闻岱从容拨马,“这群人是没用,但骂几声出气只能让朝上两派更泾渭分明。要做成事,还是将各方都调动起来好些。长远来看,陛下也不能总不用他们,若真成了两党如水火的局面,于国无益。”
“陛下朝事虽忙,马术并未落下。”闻岱沉稳一拱手,赞道。
可惊讶之后,众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个人选当真是好。
“你听他们的做甚?他们还说我一介女流,在边关张牙舞爪上蹿下跳,有失妇道呢,”舒宜道,“这群酸儒,就是自己做不成事情,也看不得别人做事,能编出十万个理由来说你的不好。可我告诉你,只要是人做事,就没有挑不出的错处。有人愿承担,愿牺牲,原是可敬的,他们倒好,苍蝇一样嘤嘤嗡嗡围在一边烦人。他们因着一事无成,倒是没错,可是有用么?到了真危难的时候,也只好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了。有个屁用!”
“……只是,”他期期艾艾,到底说了,“如今国夫人与闻将军皆离境,是否派一可靠人选掌管朔方,免生意外?”
“我已派了可靠之人。”
“可她是个女子!”那人道。
闻岱和舒宜都带着人回长安,舒宜将朔方事务交托给黄盈。她是不放心将朔方随便交给旁人的,还不如交给可信又能办事的黄盈。原本就料想到,长安必定有人为了这事磨叽,却万万想不到,第一个提出异议的竟然是自己人。
“她是个可靠的女子。”舒宜道。
“可,可,”那人结巴半天,“这终究不合规矩!我还听闻她在边关教女童识字,招女子做工,朔方本来就是荒蛮之地,这样一搞,是伤风败俗。”
“我也是女子呀,”舒宜一指自己,抬起下巴,“有什么不合规矩的?”
七十一
若论伶牙俐齿,十个人绑一块也说不过舒宜。对面那人急得额上冒汗,忍不住看闻岱,意思很明显:你不管管你家夫人?
他不开口,闻岱只作不知,坦然又疑惑地回视。
其余人皆寂然,这场面颇滑稽,舒宜弯起唇角忍笑。
舒游和舒逐原本都立起眉目,预备着万一闻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就要为妹妹出头,一见闻岱乖觉,两人都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舒游甚至将卷起的袖子放了下来。
“好了,”越国公一锤定音,有力作结,“谈得差不多了,今日就散了吧。”
他发话了,诡异的气氛只得消散在汹涌的暗流之下。众人纷纷离席,客气礼貌地各自拱手,而越国公已经对舒宜和闻岱招招手。
苍如松和苍如柏是闻岱身边最可信的亲兵与副将,大小战役从未落下,被擢为六品游击将军,从今往后也可称一声苍将军了。
越国公摆摆手:“好在望峦也有胸襟,竟能包容你。我方才仔细问了,他的回答让我很放心。”
宫中宣旨之人走了,闻府便闭门谢客。如今闻岱在长安,便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闻岱不是高调的性格,索性一拒到底,少生事端。
被舒宜瞪了一眼,他才走过来,左手抱起裴静姝,右手抄起闻曜,往地上一蹲,裴时玄像只小猴子嗖嗖爬到他背上。身上挂了三个孩子,闻岱仍是身姿如修竹,脸色从容,随口道:“近日不行,过些日子带你们出去跑马,朔方带回来的好马,给你们一人挑了一匹。”
舒宜打一回长安,又分外勤奋地往庄子和兵器坊跑,堪称三点一线。但这次做的实验危险,故没带几个小的。
“哼,”越国公翘了翘胡子,自己也说不清复杂心绪,“这小子倒真好福气,罢了,晚上叫他陪我喝两盅。”
想想也是,分别近一年,好容易回了长安,也没多少时间陪孩子,舒宜觉得心酸软成一团,又顾忌着实验危险,却怎么也硬不起心肠拒绝。
翌日,果如越国公所说,朝廷派来了宣旨的宦官朱安。
闻曜和裴静姝、裴时玄跑出来,连蹦带跳,热热闹闹围着几人恭贺。
“多大年纪了还彩衣娱亲,你都当阿耶的人了!”越国公夫人待他可不像待舒宜一样手软,一筷子就要结结实实抽上去,还是顾忌着闻岱与闻曜在场,冷哼一声放下筷子,“你给我老实吃饭。”
闻岱微微笑了一下,神色很郑重:“是。”
“你这孩子,”越国公夫人笑得皱纹都舒展开了,推开舒宜,却舍不得放开她的胳膊,“发什么人来疯,一点不庄重。”
朱安推拒两下才笑呵呵接过:“闻帅客气,裴校尉、韦校尉太客气了,奴才不敢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