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苏叶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跟沈惜凡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心情舒畅,不管是她精明、干练的一面,还是迷糊、无奈的样子,他都觉得有趣,越深入了解她,越觉得她难能可贵,越有惊喜。
平安夜,果然特别煽情。
沈惜凡犹豫半天终于说出口:“何苏叶,我发现跟你在一起就特别开心。”
他笑起来,意料之中,他难道不知道她滴溜溜的眼睛都往哪儿转?喜欢不经意地瞥他,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收回去,跟他说话会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也许是这段时间接触深入,他并没有摆出一脸的拒人千里的高冷姿态,她如同愈加大胆的孩子,偷偷翻过禁区的栏杆,发现自己原来没有大碍,便情不自禁要走得再深一点。
他居然也不排斥,甚至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想到她。有时候他下楼去买东西会想,不知道沈惜凡会不会在超市,她应该多吃一点水果,而不是那些饼干之类的;有时候写论文到一半,会抬头往窗外看,不知道她家住在哪儿,小区那么大,那次只注意到她向三区那边走去;她会不会再失眠,或是折腾出别的什么病来,又跑来看病?
他有些惊讶,但是随即又释然,何必考虑那么多自己该不该把她挂在心上,既然挂着了,那就挂着吧。
只是他不确定,这是什么样的感情。
对张宜凌,他有些依赖,因为她在他人生最痛苦的时候给了他安慰。这段感情看起来光鲜亮丽,实则脆弱得不堪一击。
很奇怪,对沈惜凡,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了一种叫责任的东西。只是因为她比他小,只因为她曾经是他的病人?
沉香茶:将沉香木切成小片,投入水中煮沸,就成为沉香茶。
出自《别录》,沉香,行气止痛,温中止呕,纳气平喘。
用于胸腹胀痛。治寒凝气滞之胸腹胀痛,常与乌药、木香、槟榔等同用,如《卫生家宝》中的沉香四磨汤。治脾胃虚寒之脘腹冷痛,如沉香桂附丸。用于胃寒呕吐,治胃寒久呃,可与柿蒂、白豆蔻、紫苏叶等同用。也可以用于虚喘症。
第九章 郁金
郁金:活血止痛、行气解郁、清心凉血。
早上六点没到的时候,何苏叶就被电话铃吵醒了,他一接起来,那边一个女孩子便心急火燎地喊:“刘医生,快来抢救!18号床的病人怕是不行了!”
他立刻愣住了,刚想告诉她打错了,对方又是一阵道歉:“不好意思,打错了,打错了!”
他哑然,笑笑,挂了电话,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干脆起来。
冬天天亮得极晚,快六点天还是灰蒙蒙的一片,没有星星和月亮,只有小区的路灯静静地亮着,举目望去,也只有寥寥几家亮着灯,也许是有上学的孩子需要早起。
他坐在电脑面前一手吃着煎蛋培根三明治,一手拉着鼠标飞快地看着李介发给他的文章,他越看心里越堵,不住地叹气,李介那小子越来越会偷工减料了,拿去交给老板,也不怕被剥皮。
他顺手抓起笔大段地划掉无用的内容,打电话给李介。
彼时李介正在医院值班室睡得天昏地暗,电话一响,他立刻吓得魂飞魄散,一看是何苏叶,便开始抱怨:“大师兄,你想吓死我呀,我以为病房出什么事了呢。”
“现在已经六点多了,你还在睡,待会要查房,你管床的病历都看了吗?”
“啊真的好困啊,昨晚仰卧起坐了四次,到现在人都是懵的,查房什么的随便了,大不了被主任臭骂一顿。”
“有时候我真的羡慕你这种心态,死到临头了还这么淡定,你看看你这文章写的什么东西?东拼西凑的一点都没有逻辑和内容,整一个学术裁缝,我一边改一边看,越看越觉得你要悲剧,你这篇文章想要糊弄你老板是绝对不行的……”
“对啊!我就是为了糊弄他的,我实在写不出来!我已经做好了被连人带文章被扔到碎纸机的心理准备了,师兄,我文章写的垃圾难道我没有一点数吗?所以师兄你午夜凶铃就是为了这件事?上班了再说也是可以的啊!大师兄你绝对是故意的,太不厚道了,欺负我们这些可怜的住院医生,没天理啊这日子没法过了……”
何苏叶被他演得哭笑不得:“行了吧,我给你尽量完善点,改好我发你邮箱。”
早上去内科住院部,何苏叶本不需要去查房,但是因为他给一些病人开了中药辅助治疗,需要去问问药效,然后再对症下药。
他走到内分泌代谢科病房门口,见到几个医生、护士围在一起嘀咕什么。有个医生看见何苏叶,招呼他:“何医生,你说怪不怪?明明昨天还好好的人今天说不行就不行了。”
他思索了一下:“早上六点多是你们病房急救的?”
“可不是,甲亢病人,刚入院两天,今天清晨就去了。”
“甲亢心衰?”
另一个医生接话:“没准真是,当时谁知道,只是入院观察,现在大家都怕医院惹官司。唉,你说咱科室最近邪门不?一个星期连着去了两个病人,一个甲亢突眼,另一个心衰肾衰,都要元旦了,整个病房愁云笼罩,人心惶惶。”
一个年轻的小护士接口,没大没小:“还好没再暴发什么非典,比起那个,这个算什么?”
何苏叶心里一惊,两位资深的医生脸色突变。护士长训斥小护士,口气严厉:“别乱说话,该干啥干啥去!”
有护士在病房门口喊:“主任来了!”大家立刻呼啦地散开。何苏叶摇摇头,径自去值班室找李介。
非典,好久没有被提起的词语,那年,全国都为之色变的疾病。这家全国百佳医院当然也不例外,不光是非典病人接连呼吸困难、休克,最后死亡,一些医务人员也接连染上了这样的疾病,倒在自己工作的地方。
那是多么惨淡的一年,在这家医院工作过的人都知道,每个人都曾经那么靠近死亡,熟悉的不熟悉的人接连倒下,他们的遗体连同所有遗物一并火化。每个人都觉得他们真实地存在过,然后又不留痕迹地消失。
冬天的阳光总是朦胧的,像晕染在天上却不存在一样,怎么也照不进病房。何苏叶仰望天空,心陡然被拉出一个缺口。
他突然想去看看妈妈。
学校和附属医院离得很近,几乎就是隔着一条马路。那年,学校封校,许多同学试图从后墙爬走,后来都被逮了回来隔离,最后还给了处分。他曾经也想这样做,不仅仅是因为他好久没有回家,而且他生命中的两个至亲都在这家医院。但是,他不是害怕这场天灾,他只想知道他们在医院里好不好,终是未遂。
斑驳的红墙上面,曾经夏日生机盎然的爬山虎早没了绿意,学校药剂房里面传来熟悉的中药味,操场上枯草丛生。老校区好久没有被打扫过了,如今都是研究生和博士生的天下,来来去去都不见几个人,只有那栋五层的办公楼时常有医学界的泰斗、专家、教授出现,多半是表情温和、面带微笑。
主干道上停着校车,每天往返新老校区。司机大叔还记得他,热情地跟他打招呼,他不由得寻思,有多长时间没有去新校区看看了。
不过他还是对老校区感情深,他在这里生活了七年之久,处处充满回忆。
走到办公楼五楼,他敲门进去,恭谨有礼道:“杨教授,李介的论文我给他送过来了。”
老人笑呵呵:“何苏叶?李介那小子怕是自己不敢拿过来,怕我把他臭骂一顿。来,先坐下再说。”他接过论文,翻了两页,“李介那小子进步不少。不对,小何,你帮他改过了?”
何苏叶点头。老人摘下眼镜仔细询问:“真的不打算读临床那边的博,一心要改去中医内科,做顾平的博士生?”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了,我已经跟顾教授谈过了,大概年后就可以读了。”
“也好,也好!从医之道,如临悬崖,如履薄冰,其中的艰辛非同道不可体会,希望你不忘初心,砥砺前行,继承发扬祖国的传统医学。”
聊了一会儿,他起身要走,杨教授喊住他:“对了,小何,能不能帮我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