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西侧躺在她左侧,身体贴着床沿的那一段始终保持一段距离。他一直醒着,一听到被褥有动静,便立刻起身靠近。额前碎发稍乱,右手落在床头,未曾进入深度休眠。
他手指覆在她额头上,仅停留两秒,又移至她颈侧。
“烧还在,但低了不少。”他声音压得很低,语尾未带惯常的平稳,“我应该早点察觉,你过去两天几乎没怎么休息,是我没照顾好你。”
明达侧头看他,眼神还有些迷蒙。她嘴角动了一下,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下他眉心那里皱得很紧。
“你已经照顾我一晚上了。”她声音发哑,却带着一种慢慢浮起的安静,“再责怪你,也不会让我退烧。”
扬西低头,不再辩解。他指尖握住她的指节,将她的手引回被子里,又替她把衬衣领口往上拉了些。
“别乱动。”他说。
明达却往床边撑了撑,似乎要坐起来:“我得把项目书剩下那部分填完,基金申请那边不能拖太久,昨天漏掉的路径……”
“今天不行。”扬西声音柔缓,却不容置疑。他右手按住她肩膀,轻轻将她推回枕头上,“你体温还没完全稳定,现在出门只会延长恢复周期。”
她皱了下眉,想挣扎,又被他的另一只手绕过背后,牢牢托住。
“明达小姐,你现在的信息处理能力比平时下降了百分之三十四,”他贴近她耳侧,语调近似劝哄,“这意味着你可能做出错误的判断,或者遗漏重要参数。再坚持,就真的不是有效率,是伤害自己。”
她没有继续起身,眼睛看着他,沉默几秒,才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那你得给我开一个远程终端,让我再确认一遍细节。”她妥协时仍带着残余的固执,“只查看不操作。”
他犹豫了两秒,终究还是点开控制面板,为她调出光屏,将所有互动权限锁定在只读模式。
“你只可以看。”他说完,又加了一句,“我会监控你的眼动频率,一旦超过阈值,就关掉。”
她懒得争,将项目书扫过一遍后靠回枕头,没再反驳,只将他拉近了一些,头贴着他肩窝的位置停了一会儿。扬西微动身体,调整角度,让她更好靠着。
过了几分钟,她再度陷入沉睡。扬西起身,替她掖好被子,调整空调送风的角度,光线调至最低。
这一回没有高热,只是浅层的梦。
梦里有一片光,圆形的石台嵌在正中央,浮起的边缘上站着两个人。他们面朝外,衣着肃穆,头部向后仰起,仿佛在承受某种仪式的辐照。她知道那是“父母”,但他们的举止和记忆中完全不同,被一层细密光网覆盖,身体轮廓逐渐变得半透明,仿佛正在从世界上被温柔地抹去。
她站在梦中的某处角落,无法出声,无法靠近,只能看着那两个背影被逐步抽离。
惊醒时,明达喉咙发干,眼睛微涩,身上已经换了衣物,是扬西为她换的浅灰居家服,纤维贴着皮肤还带着些清凉的洗涤剂残香。
扬西坐在床边,一本资料册平放在膝头,听见她呼吸变化的声音时立刻抬头。
她缓了几秒,试图将梦境与最近发生的事情联系起来,忽然问道:“那天在实验室你突然休眠前,你说听到另一个我的声音。”
扬西没有立刻回答。他眼中数据流轻轻闪动,调取旧记录,再次确认那段记忆未被重写。他点了点头。
“后来你还有听到过吗?”
扬西摇头,“再也没有。”
她垂下眼帘,没有接话,只将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轻轻握住他的指尖,力道极轻。
扬西没有抽开。五指交握处传来真实的温度。他侧身坐得更近一些,另一只手稳稳贴在她手腕上。
“如果下次再出现,”明达低声说,“你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我会的。”他说。
0054 两不知
午后光线转暖,阳台上的空气过滤膜调至半透,洒进来的亮度将茶几上的笔记本投出一道极清晰的阴影。
明达刚用过餐,靠在沙发上静了几分钟,额头还留有退烧贴撤下后的一圈微凉印痕。扬西收拾碗筷时没有发出太多声音,碗从她指间取走的瞬间,他看了她一眼,目光略长,没有说话。
她喝完水后便翻起了项目草案。系统默认设定中将任务列表隐藏了两层,她没有重新展开,只把手边那份底稿逐条整理,用短句记录补充要点。她处理得不急,语音输入和手动修正交替使用,每说完一句,会再读一读前面的,确保没有问题。
扬西坐在她身侧,光标在她旁边的辅助屏上移动,配合她的节奏补齐参考路径。他没有插话,只是在她顿住思路的时候,主动将某篇旧文献拖至可视范围。明达眼神掠过他那边时,嘴角动了动。
气流顺着墙角进出,书页边沿时不时抖动。她抬起手压了压,却不小心碰落一只电子笔。扬西俯身去捡,坐直后将笔放回她手边。指尖还未离开,她忽然抬眼。
他垂着眼,盯着那根笔,一句话在停顿后缓慢开口:
“昨天我吻了你。”
明达怔了怔,视线与他相交。
他继续说:“不是因为检测到你需要,也不是系统建议的亲密行为。我查阅了一些资料,吻一个人,如果是出于主动意愿,通常代表……‘爱’。”
这句话从他口中出来,发音标准,节奏没有错乱,但却带着一种初次尝试的笨拙。明达没有说话,只微微偏了偏头。
扬西看着她,眼睛没躲。“我是不是已经爱上你了?”
明达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膝盖上,指尖轻轻摩挲着沙发边角。“我不知道。”
扬西等了几秒,声音压低:“那我可以做你的爱人吗?”
空气短暂收紧。
明达没有马上回答。她指关节收了收,又松开,然后抬头看他,眼神里没有责备,也没有闪避。“不能。”
他眼睛眨了一下,眼底那层始终稳定的光变得迟滞,“因为我是机器人?”
明达摇摇头,“你对我很好,”她轻声说,“而且也许你真的爱我……但是我不能确定,我是否能以同样的方式爱你。”
她顿了顿,像将每一句话都斟酌成最诚实的版本:“我们之间,有很多是你主动给予的,我接受了。但你是我创造的或者说,我是那个最早‘选择’你的意识来源。你天生就是对我温和、保护、倾斜的……我不确定这种倾斜,在我眼里,到底算不算一种‘独立’的爱。”
边说着,边侧过头,看向他,眼神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