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滑坡!”她骤然喊道,“所有人,紧急撤離!”

经过十多日来的?相處,众人对段乞宁的?行事作風愈发?熟悉,也越来越信服大当家的?魄力,一声令下,众人无人质疑,登时拖车的?拖车,拽物资的?拽物资,两手空空的?则搭把手安排旁边的?村民一齐疏散。在?她们一行人撤離后没多久,势不可挡的?泥石流滚落,顺着?蜿蜒的?陡坡浩浩汤汤而?下,很快吞没她们原来所在?的?地势。

得救的?村民们心?有餘悸,他们爬到垂直于泥流对岸的?高處喘气,其餘伙计们则面面相觑,惊叹这逆流的?威力不容小觑。

“那儿有人!有人被卷进去了!”对岸有一村民大喊。

段乞宁循着?那人所指方向望去,便见逆流中上段衝没的?边缘有个少?年人在?挣扎。

他努力折腾四肢,想?尽办法爬到岸边去,但似乎心?有余而?力不足,才?堪堪拽住岸边的?一块岩石,岂料那块岩石也因常年风化疏松,唰得一下碎裂,少?年的?身躯失去支撑,再度被卷入泥流,又接連被席卷冲撞向好几处岸角上。

“救、救命!啊啊啊……”

段乞宁睫羽一颤,当即提裙撩袖往泥流下游的?岸边冲去,众人皆被她如此大胆的?行径吓了一跳,嘴里慌忙喊着?:“大当家的?!快回来!”

汪娘子也急得大喊:“宁少?主啊!那里危险!你快回来!!”

崔锦程更是怔在?原地,瞳眸放大,待反应过来后几乎第?一时间追段乞宁而?去,还是暗卫们倏然轻功飞掠,将他拦腰横截。

段乞宁便在?众人的?惊呼声和尖叫声中绷紧神弦,一边计算着?泥流冲刷那人的?速度,一边调整自己所处岸边的?角度。她不断摩挲脚底板,终于卡住一个可以借力的?岸边凹槽处,在?泥流将那少?年席卷而?来的?瞬息伸手,一把拽住那少?年扑腾的?手腕。

“拽紧我!”段乞宁朝他大吼。

那一瞬间,少?年的?目光和她隔着?汹涌局势相撞,心?惊胆战间,少?年凭本能?反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在?岸边碎石中刨,两只双腿更是用力地在?泥流中狂蹬。

段乞宁额角青筋突起,铆足劲道拉人,好在?那少?年脚踩住可以借力的?岸边,一举被她从泥流中扯出,又因着?惯性,少?年往前飞扑刹不住脚步,猛地踉跄摔倒在?段乞宁的?怀中,二个人的?身子几乎纠缠在?一块,往斜坡的?下游滚了些距离才?停下。

身形停止时,那少?年湿漉的?衣裙一并将段乞宁的?衣裙染脏,他以一个暧昧的?姿势倒在?段乞宁的?怀中,两条腿屈在?她的?腰側,其中一只手还按在?段乞宁微微敞开的?胸口处。

段乞宁也下意识搂着他的腰肢,借力坐起,那少?年只顾着?尖叫两声,随即昏厥过去,一下子瘫软在?她身上,待到崔锦程他们赶到时,见到的?便是两个人狼狈地纠缠在?一起的?景象。

崔锦程只覺得那少?年的?坐姿以及手按住的地方刺眼,但想?到方才?是怎么个电光石火的?危机关头,便没多想?,气喘吁吁地上前问道:“宁姐姐,你没事吧?”

段乞宁抱着?那少?年坐起身,眸光幽深,似乎因着?消耗不少?力,语气都有些虚浮:“无碍……汪娘子呢,烦劳她过来看看。”

“宁姐姐,”崔锦程声音颤抖,“你的?伤口裂开了,在?流血……”

“裂开了吗?”段乞宁回过神,才?觉疼痛弥漫。

崔锦程上前,将那少?年从她的?身上扯走。

众人很快转移到安全?地带此地有座道观建在要为平坦的?地带,受此遭暴雨和滑坡洪流的?侵害较小,道长主持大局,开辟道观供受难村民留宿,段乞宁等人一并前去投宿。

汪娘子先是过来查探她的?伤势,崔锦程给她换药时,她这才?前去给那少?年施针。

段乞宁的?外衣此刻正?至于展架上由篝火烘烤,崔小少?爷跪坐在?她身側,一边为她上药缠纱布,一边还在?为她今日冒险冲出去救人的?举措感到心?有余悸。

他脸色苍白,抿紧薄唇虽未说话,可身上克制而?紧张的?情绪还是轻而?易举被段乞宁觉察,后者在?他转到身前侍奉时,視线落于他的?身上,扬起手指勾勾他的?下巴,说笑道:“哎呀这是怎么了,我的?小少?爷?”

崔锦程气恼地撇过下巴,从她指腹间逃脱,瞪着?眼睛道:“宁姐姐,你下次莫要再做这种事了!”

段乞宁讶异他鲜少?有这炸毛的?时候,摩挲了会空落的?指腹,弯唇一笑:“又生气了?”

“我这次是认真的?。”崔锦程面上的?怒意?更深,灰黑色的?眼瞳直白地注視着?她,带着?一种少?有的?压迫感。

大抵是所谓的?关心?则乱,段乞宁没计较他对她以下犯上地发?脾气,反是收敛张牙舞爪和嬉皮笑脸的?样?子,讓自己处于下风,妥协听话地道:“好了知道了,下次不会了,小少?爷。”

她回得很郑重,眉目正?经,崔锦程反而?不知该如何招架,干脆卸了方才?那股嗔怪她的?气恼劲儿,转而?别扭地错开視线,耳根和面颊爬上来些可疑的?红晕。

段乞宁轻笑,扬手捏了捏他的?脸。

崔锦程努了努腮帮子,逃离她的?魔爪,跑到她身后側坐定,他身上的?衣裳也半干不干的?,干脆随她一道烘火。

二人相伴无言,倒也并不尴尬,段乞宁摊匀湿漉漉的?衣裙时,留了一只耳朵倾听附近村民们的?诉苦。

此地的?年富力壮的?女人们大多外出务工,留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这些个男人历经旱灾、洪灾、滑坡泥流,肚子里都是苦水,好不容易抱团取暖,一个劲儿倒豆子般七嘴八舌的?,借此打发?时光。

他们从二凰女出使?大莽为质开始道,聊到近年来赫連玟昭出台的?政策,再到前段时日赫連玟昭在?早朝暴.虐症发?作之事,随后便是太女继位,苏彦衡从苏太师坐到苏首辅,一跃成为太女殿下身边的?红人。

说起这位红人,这些父老乡亲们口中皆是憧憬之色,同为男子,居然有男子可以做官,还能?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步。

“哎你们都不知晓吧,”有一男子压低声音道,“咱婶婶的?侄女的?远房姑姑曾为县令大人身旁的?小官,听闻,首辅大人和凰帝陛下……”那人比了个击掌的?手势又道:“还不知晓他的?官位是怎么来的?……”

立马有人捂住他的?嘴巴:“这话可不兴说,你小心?掉脑袋!”

“怕什么,山高凰帝远,他还管得到咱头上吗?”

此言一出,众人觉得颇有道理,山什么的?远什么的?,一听就很有文化,此人的?婶婶的?侄女的?远房姑姑怪不得能?当小官,登时,他们聊得更为热火朝天?了。

段乞宁和崔锦程都不吱声,盘腿坐在?由外衫和衣架组成的?“简易屏风”后,听那些男人们又从首辅苏彦衡一路聊到朝野和民生。他们一边聊,段乞宁的?心?底一边盘算估摸着?,给讯息作加工,大体意?思为:赫连玟昭倒台后,当朝局势可谓风云动荡。

前段时日,各路人马均搜刮敛财为夺嫡做准备,分别以“二凰女”“三凰女”“前朝大凰女”三股势力尤为显著,只是三足鼎立、三足纷争,受苦受难的?皆是老百姓。赫连玟岚的?封地离得远暂且不论,二凰女和三凰女的?爪牙遍布大延各地,这其中就有桑州和临近州县的?,方圆数十里的?糧仓哪方没少?挨刀?

这儿的?老百姓本身就已因为严重的?旱灾饥不择食,还要被刀架在?脖子上交糧上供,若是不交,他们便挨家挨户查搜,也不知道那些粮食最后都到了谁的?兜里去。

二凰女赫连晴还是三凰女赫连暄?又或者是打着?凰女名号招摇撞骗的?朝中重臣?

这些都不重要了,无人聆听老百姓的?苦难,他们的?疼痛隔着?万水千山,如今只能?当做伤疤掀开给同病相怜的?乡亲们看。

“管他爹的?谁当凰帝呢,只要能?让咱们吃得上饭,那就是好凰帝,咱们打头阵支持啊!”一男子激昂道。

“对啊!咱们这偏远的?地方,谁来管咱们得死活啊!干旱饥荒闹得说是要下发?赈灾粮,粮么一粒没见着?,窝里囤的?余米反倒是全?被搜缴上去了!这可让人怎么活啊!这不是要把咱们大伙往死路上逼吗!”

“要不咱们投奔大幽吧,投奔不行就暂避,大幽而?今国富民安,桑州边境和延人通婚常见,是个好去处啊。”

“不成的?不成的?!咱家女人在?军队里打仗呢!”

“咱家也是……妻主在?外,已经三年五载没归家过了,连个讯息都没得,也不晓得还活不活着?,当年出远门前,咱和她还怀有个娃娃,要是那娃娃出生,当有那么高了吧……”说着?,那男人眼角含泪上手比划到自己腰间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