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长公主抚掌大笑,”本宫这株‘青龙卧墨池’总算觅得知音。”她摘下鬓间金累丝牡丹簪,亲手别在江颂宜发间,“赏你了。”

江玉窈站在月洞门外,手中帕子早已绞成麻花。她望着江颂宜发间的御赐金簪,忽然想起昨夜偷听的对话原来姑母早就打算将长公主府的人脉交给这个贱人!

暴雨忽至,打落满地残红。

铜雀台檐角的铁马被秋风撞得叮当作响。江姝扶着侍女的手迈进花厅,石榴红遍地金马面裙扫过青砖,惊醒了案几上沉睡的金博山炉。

“多年未见,陈姐姐倒是愈发有老夫人派头了。”她抚着翡翠禁步在玫瑰椅落座,眼尾扫过陈如意鬓边九树凤钗那是超品诰命才配享的规制。

陈如意慢条斯理拨弄着手中蜜蜡佛珠,沉香木镶金的椅背将她身形衬得格外瘦削:“江娘子今日登门,莫不是又要借《女则》?”她故意咬重“江娘子”三字,满意地看见江姝指节泛白。

三十年前临川长公主府的伴读之争恍如昨日。彼时陈如意因献《洛神赋》双面绣屏风拔得头筹,江姝却在赏雪宴上拆穿绣娘代笔之事。如今两府门第虽都显赫,这份龃龉却随岁月愈发尖利。

“老夫人说笑。”江姝端起霁蓝釉茶盏,盏中君山银针根根倒竖,”听闻定国公世子新纳的如夫人,昨日捧着账册在您院前跪了三个时辰?”她红宝石护甲轻叩盏沿,”要我说,何苦为难小辈?”

立在陈如意身后的崔氏猛然攥紧帕子。她与婆婆同岁,此刻却要低眉顺眼捧着手炉。去岁想收回陪嫁田庄,反被陈如意当众斥责“不守妇道”,这口气至今梗在喉头。

“江娘子这般菩萨心肠,怎不把章家退婚的庚帖烧了?”陈如意突然轻笑,”听闻贵府三姑娘被退婚那日,护国公府门前的石狮子都让人泼狗血?”

第190章 说教

茶盏重重顿在案上。江姝最痛便是此事章家公子分明有龙阳之癖,却反诬她女儿郝卿墨私通侍卫。如今满京城都在传,护国公府的姑娘们怕是都要送去庵堂。

“比不得老夫人福泽深厚。”江姝丹蔻划过崔氏苍白的脸,“虽说亲生骨肉早夭,倒养得满堂孝子贤孙。”她故意瞥向角落垂首的世子夫人王氏,“听闻前日小公子抓周,抓了柄桃木剑?”

花厅霎时死寂。陈如意手中佛珠啪地断裂,檀木珠子滚落满地。十二年前那个雪夜,她抱着高烧的幼子跪在太医署前,最终只换得方丈白幡。那之后定国公府杖毙了半院子仆妇,连檐下鹦哥都换了三茬。

崔氏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她亲生的幺子抓周时抓了胭脂盒,此事被陈如意拿捏至今。此刻听着两位诰命夫人唇枪舌剑,只觉喉头腥甜。

“江娘子!”陈如意霍然起身,九树凤钗珠串撞出金玉之声,“你今日登门若是为逞口舌之快……”

“母亲息怒。”定国公世子匆匆跨进门槛,玄色常服沾着雪籽。他目不斜视地向陈如意行礼,“户部刚送来秋税账册,请母亲过目。”金托盘上账本摞得小山高,最上头压着库房钥匙。

江姝瞳孔微缩。早听闻陈如意把持定国公府二十载,却不想连世子袭爵后仍需晨昏定省。她望着陈如意枯瘦手指拂过账册,忽想起当年老定国公暴毙时,京中流传的“红颜枯骨”之说。

“让江娘子见笑了。”陈如意施施然落座,佛珠换成了和田玉的,“孩子们孝顺,倒惯得老身躲懒。”她接过崔氏递来的参汤,匙柄上的东珠晃得人眼花。

窗外忽传来小沙弥唱经声。江姝这才注意到花厅供着金菩萨像,香案上青烟袅袅,竟是将佛堂改作了会客处。她背脊蓦地发凉这老妇竟在儿子灵位前与人斗法。

“老夫人礼佛之心虔诚。”江姝起身抚平裙褶,“只盼菩萨开眼,莫让某些人脏了佛门净地。”她故意将帕子丢在蒲团上,那帕角绣着章家族徽。

陈如意盯着帕子渐远的石榴红身影,突然抓起香炉砸向崔氏:“蠢货!谁准你放她进西跨院?”香灰扑簌簌落满新裁的云锦裙,烫出星星点点的洞。

崔氏跪在地上捡佛珠,眼泪砸在滚烫的香灰里。檐角铁马又响,这次混着远处渐弱的木鱼声,恍若冤魂呜咽。

牡丹花瓣上的露珠被骤起的疾风扫落,江姝鬓间白玉簪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光。陈如意染着丹蔻的指尖划过自己发间金镶玉掩鬓,腕间翡翠镯子碰出清脆声响:“听说江娘子近日总往慈幼局跑,莫不是还念着那个被野狗啃了的孩儿?”

江卿墨手中团扇“咔“地折断。她记得五岁那年误入母亲佛堂,见过供桌上那尊巴掌大的金身婴孩像。后来嬷嬷说,那是母亲为早夭弟弟点的长明灯。

“你找死!”江姝广袖带翻青瓷果盘,荔枝滚过金砖地。她扑向陈如意的动作太急,腰间禁步缠住了案几锦缎,露出裙下微微发颤的绣鞋尖。

陈如意早有防备,镶宝护甲死死扣住江姝腕间:“急什么?当年你挺着八个月肚子追野狗的模样,燕京城谁人不知?”她突然压低声音,“听说那疯狗是吃了掺药的肉才发狂……”

江颂宜手中茶盏“当啷“落地。她终于明白为何姑母佛堂终年燃着浓香那香灰里混着的,分明是婴孩襁褓的焦糊味。

“放开我娘!”江卿墨拔下金簪就要刺,却被陈如意的儿媳拽住。那妇人髻上插着御赐的九尾凤钗,正是去岁江姝和离时被收回的款式。

江姝忽然低笑,腕间珊瑚手钏应声而断:“陈寡妇倒是记性好,连我府上二十年前的狗食都惦记。”她反手抓住陈如意衣襟,绣着缠枝莲的衣料“嘶啦”裂开,“不像某些人,给老定国公守寡时,连夫君停灵七日都不敢近前!”

围观贵妇们倒抽冷气。当年老定国公暴毙,陈如意因惧怕尸臭,竟躲在佛堂称病不出,这事儿早成了世家大族茶余饭后的笑谈。

“你!”陈如意镶金护甲划破江姝手背,血珠溅在牡丹花蕊上,“总好过你拿嫁妆填护国公府的无底洞!”她从袖中甩出沓泛黄账本,“看看你的好夫君,拿着你的银子在外头养了多少莺莺燕燕!”

江颂宜瞥见账本上“醉月楼”三字,突然想起原书剧情。正是这叠账本,在三月后被四皇子用作扳倒护国公府的证据。她下意识要抢,却被江卿禾死死拉住。

江姝染血的指尖抚过账本上熟悉的字迹。这是她亲手教郝仁写的簪花小楷,如今却成了扎向她心口的刀。记忆突然回溯到新婚夜,郝仁握着她的手说:“阿姝的字,比牡丹还美。”

“啪!”

一记耳光响彻花园。江姝左手掌心还沾着牡丹花粉,在陈如意脸上印出嫣红掌印:“本夫人就算和离,也是圣上亲封的一品诰命!轮不到你个靠克夫挣来凤冠的寡妇说教!”

陈如意发间九翟冠歪斜,露出额角陈年疤痕。那是老定国公醉酒时用砚台砸的,平日都用花钿仔细遮掩。她突然疯了一般扯住江姝衣带:“你又好到哪去?真当郝仁是清白的?他分明是……”

“陈老夫人慎言!”

假山后转出临川长公主的身影,翟衣上金线绣的牡丹在阳光下刺目非常。她指尖捏着枚羊脂玉佩,正是老定国公随身之物:“本宫竟不知,定国公府连先帝赐的玉佩都敢随意典当。”

陈如意踉跄后退,踩碎满地荔枝。她认出那玉佩是去年为长孙打点官职时,偷偷送去当铺的。原该在江南流转的死当,怎会出现在这里?

暴雨忽至,打湿账本上墨迹。江姝望着晕开的“白银八千两”,忽然大笑出声。笑着笑着,喉间泛起腥甜原来她这些年的情深义重,不过是话本里最拙劣的戏文。

江颂宜扶住摇摇欲坠的姑母,触到她袖中硬物。那是半块刻着“仁”字的玉佩,边缘磨得圆润,想来是被摩挲过千百遍。她忽然明白,为何姑母执意要和离后还留着护国公府的账册。

第191章 不是死胎

牡丹园里魏紫姚黄开得正艳,江颂宜却无暇赏花。

她望着扭打作一团的江姝与陈如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双鱼玉佩。三位表姐仍在评点“青龙卧墨池”的花型,仿佛那厢扯落的珠钗与撕破的锦缎,不过是园中飘落的寻常花瓣。

“表姑娘尝尝这蜜浮酥柰花。”定国公夫人崔氏递来青玉盏,眉眼温婉如工笔仕女图。她鸦青色素面褙子衬得陈如意的绛紫织金袍愈发张扬,若非鬓角银丝,倒真似对姐妹妯娌。

江颂宜接过茶盏时,恰见陈如意拽下江姝鬓间累丝金凤簪。那簪子划破晨光坠入牡丹丛,惊起几只彩蝶。”夫人不去劝架么?”她终是忍不住开口。

崔氏执起缠枝莲纹壶添茶,腕间翡翠镯子磕在盏沿:“上月老夫人与永昌伯夫人争执,妾身劝架时被泼了满身杏仁茶。”她指尖抚过袖口暗纹,“这云锦料子,统共就得了三匹。”

话音未落,陈如意突然厉喝:“小蹄子滚远些!”江颂宜抬头正撞上她猩红的眼,那目光似淬毒的银针,刺得她后退半步。

“老虔婆敢吼我侄女!”江姝反手扯住陈如意盘得齐整的圆髻,玛瑙璎珞项圈应声而断,珊瑚珠子滚进鹅卵石缝隙。两位诰命夫人此刻钗横鬓乱,宛如市井泼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