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初薇突然抚掌轻笑,腕间缠着的红麝珠串滑出袖口:“好个姐妹情深!”她踱步到廖纤纤跟前,镶宝护甲勾起丫鬟下巴,“瞧瞧这掌印,倒比江二小姐绣的蝶恋花还精致。”

江玉窈浑身发抖。她今日特意戴了江锦昭送的碧玉耳珰,此刻却觉得坠得耳垂生疼。余光瞥见四皇子把玩着青玉扳指,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心头更是冰凉。

“玉窈性子柔善,许是气急了。”江锦昭终是开口,却见姚哲正用银箸蘸酒在桌上画王八,那龟壳正对着江玉窈的方向。他额角青筋跳了跳,“倒是余姑娘对侯府家事颇为上心。”

这话夹枪带棒,余初薇却恍若未闻。她抚了抚新染的丹蔻,突然从袖中抽出张泛黄纸笺:“巧了,昨儿在城西当铺见到件稀罕物”纸角露出“廖氏女”三个朱砂小字,正是廖纤纤的卖身契。

江柏川轮椅碾过地上的珍珠,发出细碎声响:“母亲三年前签的是活契,余姑娘从何处得来?”他指尖抚过轮椅扶手上的獬豸纹,那是上月江玉窈“失手”打翻药碗烫出的痕迹。

余初薇笑容僵住。她当然不会说这是从靖国公府门房那儿重金买来的,正要搪塞,忽听袁统噗嗤笑道:“江二小姐这手劲,不去武库司抡锤可惜了。”

满堂哄笑中,江玉窈的珠钗突然坠地。那支累金丝镶南珠的簪子,还是去年江颂宜及笄时她抢来的。鎏金簪头磕出裂痕,像极了她精心维持的假面。

“够了!”江锦昭霍然起身,腰间玉佩撞在案几上叮当作响。他望着庶妹惨白的脸,忽然想起去岁冬猎。江玉窈将暖手炉塞给他时,袖口隐约露出冻疮如今想来,那位置该是握鞭子抽人才会磨出的伤。

苏盛突然清了清嗓子:“女子闺誉最是要紧,姚兄这话过了。”他手中折扇绘着江玉窈最爱的红梅,此刻却“唰”地合拢,“不过江二小姐苛待血亲,确实该给个说法。”

江玉窈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位曾为她写诗作赋的探花郎。去岁七夕,苏盛还信誓旦旦说她比江颂宜更担得起“临川”封号,如今倒成了捅向她的刀。

“说法?”江柏川转动轮椅停在四皇子席前,“殿下以为该如何?”

辛夷子固把玩着青玉酒盏,盏中琥珀光映得他眉眼愈发深邃:“孤记得,西郊马场缺个驯马女官。”他忽然抬眼看向廖纤纤,“廖姑娘可愿领这份差事?”

满室哗然。马场女官虽只是九品,却能脱了奴籍。江玉窈指甲掐进掌心,她苦心经营三年,不及廖纤纤今日做戏一场!

暴雨骤然而至,雨打芭蕉声盖住了余初薇的冷笑。她望着江玉窈摇摇欲坠的身影,忽然想起上月被这庶女推进荷花池的仇。窗缝漏进的风掀起她袖口,露出腕间被江玉窈抓伤的红痕。

“民女……”廖纤纤伏地叩首,袖中滑落半截染血的绢帕。帕角绣着歪扭的“窈”字,针脚与江玉窈香囊上的如出一辙,“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江锦昭手中茶盏应声而碎。他忽然看清那帕子用的是云锦去年贡品,圣上只赏了侯府三匹。母亲说全给了江颂宜做嫁衣,怎会出现在廖纤纤手中?

辛夷子固摩挲着腰间夔龙纹玉佩,指腹被玉料沁得冰凉。眼前这场闹剧让他额角突突直跳江玉窈作为他钦点的侧妃,此刻钗环凌乱、涕泪横流的模样,倒像是市井泼妇。

“姚兄慎言。”他截断姚哲未尽之语,玄色蟒纹袖口金线在日头下闪过冷光。去岁上元夜宫灯如昼,他曾在御花园当着杨贵妃的面,信誓旦旦说江玉窈蕙质兰心堪为正妃。如今想来,那盏摔碎的琉璃宫灯倒成了谶语。

江玉窈绞着帕子退后两步,杏色裙裾沾着茶渍,像被雨水打残的玉兰。她望着辛夷子固紧抿的唇线,忽然想起三年前初见少年皇子执伞立在杏花树下,为她拂去肩头落英时,指尖分明是暖的。

“还不去更衣?”辛夷子固声线里淬着冰碴。他余光瞥见兵部侍郎之子姚哲把玩着匕首,刀刃映出江锦昭铁青的脸色。永定侯府与姚家素来政见相左,此刻倒同看猴戏般瞧着他后院起火。

廖纤纤提着裙裾追进马车,车帘落下时故意蹭过江玉窈红肿的眼角。香球晃荡着,将两人影子投在绉纱窗上,恍若皮影戏里的魑魅魍魉。

半柱香后,江玉窈扶着侍女的手踏出马车。月白襦裙绣着银线木樨,发间珍珠步摇随莲步轻晃,倒显出几分楚楚风致。只是经过余初薇身侧时,对方突然掩鼻轻咳,引得众人皆想起那团秽物,顿时神色微妙。

“殿下……”她柔荑轻扯辛夷子固袖摆,指尖蔻丹是新染的凤仙花色。从前这招百试百灵,此刻,却见对方正与余初薇谈论《洛神赋》,少女鬓边金步摇随着笑语轻颤,晃得她眼底直生疼。

余初薇借着整理披帛的动作,将腰间禁步往辛夷子固方向偏了偏。香囊里飘出苏合香这是今晨特意熏的,与四皇子惯用的龙涎香正好相契。

第189章 陈如意

余初薇望着江玉窈摇摇欲坠的身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永昌伯府日渐式微,若能攀上四皇子......

“江姑娘。”苏盛摇着洒金折扇踱来,银线绣的竹纹在日光下粼粼如水。他忽地倾身低语:“前日差人送去的两张请柬,怎不见颂宜同来?”

江玉窈喉头腥甜,险些咬碎银牙。这纨绔子追着她献殷勤半年,此刻竟当众提及江颂宜。她望着苏盛腰间那枚眼熟的羊脂玉佩去岁乞巧节,这浪荡子分明说过此玉只赠心上人。

“家姐染了风寒。”她勉强勾起唇角,绢帕却已绞出裂帛声。

青石官道上,永定侯府的马车碾过雨后积水。

江玉窈攥着半旧的锦缎车帘,望着前头远去的朱轮华盖车,指节在窗棂上掐出白痕:“姐姐她们......许是急着赴宴。”

江锦昭摩挲着腰间双鱼玉佩,想起临行前姑母江姝的冷脸。这位长公主伴读出身的姑母,最恨妾室之流,连带着对玉窈也从未有过好脸色。

“苏某倒是好奇,”苏盛突然用折扇挑起车帘,”临川县主乘的可是镶金顶马车?”他腕间缠着的红绳随着动作晃动,正是上月在太白山与江颂宜争执时扯断的。

江玉窈眼底掠过暗芒:“苏公子这般挂念姐姐……”

“胡扯!”苏盛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镶玉扇骨“啪“地打在车辕上,”本公子不过怕她误了时辰,连累我的请帖作废!”他说着瞥向腰间荷包,里头还躺着张被揉皱又抚平的请柬原是专程写给江颂宜的。

江柏川转动轮椅停在槐树下,望着远处长公主府的琉璃瓦顶。春阳在瓦当上折射出七彩光晕,倒让他想起江颂宜及笄那日戴的累丝嵌宝凤冠。这般华贵的头面,江玉窈可是眼红了大半年。

牡丹园内暗香浮动,江颂宜扶着白玉栏杆俯身细看。重瓣魏紫映着日头,花瓣上的晨露还未散尽,倒像缀着满园碎钻。她指尖轻颤,这株牡丹怕是能抵沧州百姓三年口粮。

“表妹当心。”江卿墨扯回她险些碰触花蕊的手,”长公主最厌人碰她这些宝贝。”

江颂宜讪讪收手,心底却炸开惊雷:【这哪是牡丹园,分明是金山银海堆出来的!难怪师父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正与贵妇寒暄的江姝耳尖微动,手中茶盏险些泼了金丝楠木案。这丫头整日念叨的“红楼梦“究竟是何奇书?改日定要让她默写出来瞧瞧。

“我当是谁呢。”镶着东珠的绣鞋踏入月洞门,陈如意摇着缂丝牡丹团扇款款而来,”江夫人......哦不,江娘子也来赏花?”她特意咬重“娘子”二字,镶宝护甲在扇骨上刮出刺耳声响。

江姝反手将茶盏掷在青石案上,盏中君山银针荡出涟漪:“陈寡妇倒是清闲,守完三年孝还有心思涂脂抹粉。”她今日特意穿的月白云纹襦裙,发间只别支白玉簪,倒比满园牡丹更显清贵。

陈如意脸色骤变。去岁夫君战死的消息传来时,她正为江姝和离拍手称快,哪想到报应来得这般快。腕间缠着的佛珠突然断裂,浑圆的檀木珠子滚进牡丹丛中。

“你!”

“姑母。”江颂宜忽然上前福身,”长公主遣人来问,今年要摘哪株牡丹制香?”她袖中滑出半截金请柬,正是苏盛昨日塞给门房的那张。

陈如意盯着请柬上“临川县主“的泥金小字,忽然嗤笑:“我说江娘子怎敢赴宴,原是靠着侄女的脸面。”她指尖掠过江颂宜鬓间累丝金凤钗,“可惜啊,凤钗再贵,也掩不住商贾之女的铜臭气。”

江卿墨正要发作,忽听假山后传来环佩叮当。长公主扶着侍女的手转出,发间九凤衔珠步望在日头下晃得人睁不开眼:“本宫倒是好奇,陈夫人当年陪嫁的三十船嫁妆,可有一文钱不是陈记绸缎庄挣的?”

满园霎时死寂。陈如意父亲以绸缎起家,最恨人提及商贾出身。她手中团扇折断,翡翠扇坠砸在青砖上,裂成两半。

“殿下说笑。”江姝忽然执起江颂宜的手,”我们颂宜虽在乡下长大,琴棋书画却是不差的。”她指尖在侄女掌心轻划,正是幼时教过的暗号。

江颂宜会意,转身朝临水亭走去。紫檀木琴案上摆着蕉叶式古琴,她信手拨弦,一曲《牡丹赋》倾泻而出。琴声清越处惊起檐下燕雀,婉转时引得彩蝶驻留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