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眼角一滴一滴的流透明滚烫的泪水,浸透了?鬓发,直到傍晚时分将要过?沧阑关之时,外间曹九得才停下斟酌片刻在?车辕处低声?唤:“陛下”
战机转瞬即逝,哪怕悲伤的时间都并不属于自己,她既受百姓奉养自不可不管不顾,君诏一只手支撑着慢慢爬起来,散乱的长?发让她自己也?知道此刻面目恐怕极难看。
她闭上眼,干涩和剧痛让她处于混沌与清醒的界限,嘶哑着声?音道:“停下,去取些?清水和脂粉来,告诉佟观咎速来见驾,一切从简不可张扬泄露风声?。”
声?音虽然听起来不大好但脑子还是清醒的,并没有出什么差错,曹九得心里大大的松了?口气。
佟观咎是沧阑关守将,过?了?沧阑关再行?一日就是溯州府,裴家驻扎之地。
裴家......
曹九得心里不禁叹了?口气,除了?车厢里死而复生的谢相,这便又是另一桩糊涂账了?。
君诏年少失恃,裴染疏倒霉就倒霉在?在?君诏失势的前夕当了?她的伴读,自此上了?一条贼船。
先?帝疑心深重,裴染疏的父亲裴铮戍守边疆多年恩威并重,裴染疏的大哥成年领兵之后裴将军深知一家不能出两个手握重兵的将军,便以回京养伤的借口在?京中住下。
君诏失势后的日子别说公主了?,那叫一个狗都不搭理,文上面有谢岷倾心相授,武方面便很欠缺,裴染疏从小?就是活泛性子,脑袋一拍哎呀没人教我爹教啊,我爹功夫比那些?花拳绣腿的宫中教习好一百倍。
裴将军一开始看见裴染疏把人领回来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大汗淋漓的推辞自己哪里敢教公主啊,不敢不敢,等?战战兢兢把君诏这烫手山芋送走以后撵着裴染疏沿着裴府跑了?整整三圈。
裴染疏是家中老三,头顶还有两个哥哥保家卫国,她爹从小?就想养一个乖乖巧巧的小?女儿?,哪知裴染疏就性子活泛到离谱的程度。
老父亲一心想着送进宫当伴读跟着最有希望继位的公主混个好前程,结果公主半路倒台,反而站在?了?漏水的破船上。
裴染疏被宠女儿?的老将军追着揍了?一晚上,第二天?满不在?乎的跑去敲响君诏的窗,喊她:“公主,咱们去跟爹习武。”
君诏紧抿嘴唇,她性子要强,人家不愿意她更不会去求,闻言摇了?摇头:“不去。”
裴染疏就趴在?窗台上,十?一二岁的少女灵动?又清灵,伸长?脖颈展示自己脖颈上的一道淤青,唉声?叹气:“殿下可真是狼心狗肺啊。”
一个失势的公主其实?最在?乎尊严和颜面,但裴染疏在?她面前无拘无束惯了?竟也?什么都能说得出口。
君诏死咬了?嘴唇眼眶微微发红,看着裴染疏脖颈上的伤口却不肯说出口来,她倔强到了?极点。
最后是谢泠从一旁拿了?药递给裴染疏,回眸看着她,几近无奈:“殿下不去那她这顿打岂不是白挨了??”
最后君诏谢泠裴染疏三个人都去了?,裴老将军是个严厉的师父,除了?知道谢泠有心疾对她放任外,对其余两人都算严苛。
大夏天?的要两个女孩背上背着石磨爬山,君诏从前何止娇生惯养啊,那是金玉堆里堆出来的金贵人物,她信心满满觉得自己以前学过?武,宫中教习也?夸她根骨不凡,哪里知道那些?人都是阿谀奉承。
真到了?严师手里差点没撑过?第一天?,但她就是要强,就是不服输,哪怕背着石磨额头快要低到地上了?,她也?要用膝盖一步一步的爬到山上。
她把石磨卸下来的那一刻疼的浑身发抖,但仍然坚持着一步一步走下山去,去接还在?半山腰的裴染疏。
裴染疏比她强多了?,之所以会落后只是因为?她背后有棒槌锤出来的伤,她爹是个下手不知轻重的人,连亲女儿?也?不能例外。
她俯下身陪着裴染疏分享同一个石磨,两只瘦弱的肩膀碰在?一起,盛夏炽热的阳光炙烤着所有人,汗水混合着不知名的液体落下来。
她含混着嘴里的血许诺:“裴染疏,终有一日孤要站在?这世间最高处,给你,给阿泠,无上荣光”
当年剖开心迹的许诺是真的,后来得知母后真相的愤怒也?是真的,这些?年因缘际会兜兜转转,她带给谢泠和裴染疏的到底又是什么?
她仍然记得她们累倒在?山上,裴将军背着手走在?前头,她们两个东倒西歪的跟在?身后,黑黝黝的山林如同无数野兽狰狞的巨口,从天?的缝隙压过?来。
刚好路过?一片乱葬岗,风声?呜咽,几乎有鬼哭狼嚎之声?。
裴染疏前两日被谢岷讲的奇谈吓住,不禁喊了?一声?:“爹”
裴老将军背着手开始念什么,一开始声?音不大后来变越来越大,他念的抑扬顿挫,惊飞了?乱葬岗上无数只停驻的乌鸦。
她刚失了?母亲,又遭逢大变,几乎是用身体上的疲惫来掩盖一切,脑子里都是钝的,无意识的跟着裴将军念,一直念着念着眼泪就下来了?却还是重复着继续念。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
那是文天?祥的正气歌,裴家一身浩然正气,无愧于心无愧于民,从来无畏鬼魂。
君诏便一路跟着裴将军的声?音下山,听着他念正气歌,直到孤长?的路途上看见一点星火。
那是年少的谢泠,执着一盏莲花灯,五官清秀等?在?路途的尽头,等?着她回来。
君诏睁开眼,梦的最后是远处微弱的灯火和前方挺直的脊背。
只是风一吹,那灯火便灭了?。
马车停了?下来,溯州到了?。
她突然无比清楚的知道,这一次她要看见的将与梦境截然不同,她要看见的是阿泠的背影,是裴老将军的脸。
第86章 第 86 章
溯州与燕州相邻, 比之宁燕二州更往西去,植被覆盖更少?,褐白的嶙峋山脉上覆盖着薄薄一层枯草,隐隐有风沙从广阔的大漠而来, 溯州府就矗立在山脉之下?, 哪怕已经是春初依然可见辽远壮阔之势。
君诏的御驾并?不奢华, 前后羽林军分批进去,身?边只留下不到十来个护院打扮的侍卫,然而随行的羽林军虽身着便衣但掩盖不住行伍之气, 还是引来了?不少?注视,城门处来往的百姓间或低头瞧几眼。
今天或许是附近有大集, 城门处百姓络绎不绝, 进城检查颇为严格,一时之间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孩童对那辆素净清雅的马车有些好?奇, 禁不住抬头张望, 身?旁的妇人?一巴掌拍了?孩子脑袋,把小孩往怀里?带,警惕的看着那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城楼上的守将也察觉到这马车似乎颇为不凡,亲自带了?一队人?下?了?城楼,每个人?手上都?按着刀鞘,随时准备着拔刀而出。
守着城门的小吏拦在当面,粗声粗气的道:“你?们是什么人??打哪儿来的?路引l拿出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