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岳海润向走来的姑娘问。那女子细语吟道:“屏山梦断闺阁间,识君一面思犹浅,日后未见君之颜,梦随蝴蝶出边关。”
岳海润沉思着,那女子接着道:“前年你去拜见父亲,我见过你。”岳海润摸着脑袋说:“莫非你是?”那女子说:“自别思见君,情如春酒浓。今日见君面,仍觉心忡忡,若问我是谁,奴家曹嘉茹。”
岳海润看着含情脉脉的曹嘉茹,心里惊叹,想说些什么却被其容貌所分心,他想,这么有才有貌的女子真的会有情于己?不过,自己也许不差。
那曹嘉茹一言不发,只是低头微笑,丫头看着发呆的岳海润说:“你发什么呆呢?我们家小姐可是一心为你了,你可不要辜负了我们家小姐这片心意啊。”岳海润说:“谢谢,不会,不会的。”丫头又道:“还说不会呢!我早听说你已经喜欢上刚去你们家丫头灵儿了,是不是啊?”岳海润说:“不是的,不是的,在我眼里她只不过是个丫头,不,是个小妹妹而已。”
那丫头有点生气地说:“你这样看丫头啊,哼。”岳海润似乎感觉话说的不太得体,他说:“我说了,在我眼里她是个小妹妹,其实本来就是我的义妹,你干嘛生气呢?”那丫头说:“你就瞧不起我们做丫头的。”岳海润说:“那会呢?你看,我不是认灵儿为妹妹了吗?”
岳海润和丫头说着,曹嘉茹对他嫣然一笑后对丫头说:“咱们走!”说着拉着丫头飘然而走,走出几步那曹嘉茹扭回头来道:“若对我有情,返回景灵找我。”
岳海润想挪步追上去,忽然间感觉两腿怎么都迈不出步,他喊道:“哎哟、哎哟,别走、别走,等等我、等等我……”喊着喊着就醒了过来。
岳海润睁开双眼,腿肚一阵抽筋,他说梦话的声音也惊动了隔壁的灵儿,灵儿急匆匆地走进,来到了炕边,看到岳海润难受的样子,灵儿着急地问:“大哥,您……”岳海润一付难受的样子说:“快,腿肚,不行!”灵儿快速反映了过来,伸手为岳海润按摩起来。
不一会儿,岳海润的双腿才恢复过来,灵儿看到岳海润表情已经恢复才说:“您是走的累了。”岳海润说:“好了。”灵儿说:“您别动,灵儿为您按摩一会儿。”
岳海润闭上了双眼,回味起刚才的梦,他想:这梦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有似梦的女子,叫曹嘉茹?
岳海润津津有味地回味在刚才的梦境中,这时李昕一副喜悦的表情急匆匆地连喊着“东家,东家!”走了进来。
打扰了梦想,岳海润显得有点儿不高兴,他冲着李昕骂:“有甚事?一点规矩都不懂,瞧你还是一帮掌柜,把包头交给你让我怎么放心?”李昕这才意识到自己因高兴而忘记进屋敲门,此时的李昕真不知道自己该站立何处,岳海润瞥了一眼李昕又闭上了双眼,灵儿说:“东家身体不适,有什么事?说吧。”李昕这才道:“打听到刘掌柜,不,是刘玉虎的下落了。”岳海润这才慢慢地睁开了双眼平静地说:“是吗?”李昕说:“是的,人在大同,我们那边的人已把他控制了起来,据说,在这之前刘玉虎把咱们的货物都转移到了淮商王有为那里。”
有了刘玉虎的消息,岳海润似乎显得很平静,他说:“知道了,下去吧。”李昕退了出去,岳海润这才慢慢地从炕上爬了起来,对灵儿说:“准备一下,到大同!”
乔遥其人
岳海润还在路上,信使已将东家到号的消息传递给了大同分号大掌柜乔遥。这乔遥是乐平人氏,五官端正,仪态大方,懂礼貌,善交际,会经营,他十三岁入店学徒,二十岁已有一定的做买卖经验,货色一看就懂,行情一看就明,生意能否成交,也敢一语定夺,而且能言善辩,在德玉泉掌柜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平遥邱一清的“心计”,乐平乔遥的“嘴皮”,这也恰恰应正了晋中民间所说的,想和平遥人斗心计不行,要与乐平人斗嘴皮不行。平遥人精明让人羡慕,乐平人能说会道也让人们心里释然。乔遥完全一个老祖宗的基因遗传,当年的老祖宗“卖嘴皮”走火入魔的故事,虽然常常被同行们取笑,但其魄力不得不让他们折服。相传明朝正德年间,乔遥的老祖宗乔尚书和邻县的和顺县王尚书,二人同朝居官,秉性却大不一样。乔尚书好夸富,王尚书光哭穷。一天,面主时下起了倾盆大雨,乔尚书高兴的合不拢嘴,笑嘻嘻地说:看,这雨,俺家乡一定又是一个好收成。俺家乡人勤地肥,刨一窝窝吃一窝窝。没等乔尚书说完,王尚书泪流满面。皇上奇怪地问:王爱卿为何哭泣?王尚书说:俺家乡山高风猛,石厚土薄,像这样大的风雨,不知房上的瓦可留几片。百姓刨一窝窝才能吃一疙瘩。皇上一听,说:那好办,房上瓦钉贯,纳粮减一半。王尚书赶紧跪下说:谢主龙恩。皇上又说:乔爱卿家乡富裕,气候温暖,产量又高,纳粮加一倍。乔尚书一听傻了眼,皇上是金口玉言,哪敢违抗!也只好叩拜曰:谢主龙恩。从此以后,和顺盖房都用钉贯瓦,交贡粮也只交以往的一半,高兴得老百姓没法说。乐平的贡粮加了一倍,老百姓都埋怨乔尚书。乔尚书难受,可嘴上还在吹:乐平气候温暖产量高,是皇上封的,从今后咱们的光景会一年比一年好。到秋收时乐平比和顺打粮多,可是大都交了贡粮,余下的吃不到秋天,只好担上明皮砂锅到和顺换粮吃。
还在岳凯旋在世的时候,几个掌柜相逢于总号,说起了各自堂号的生意,其他几位掌柜都言难做,乔遥说:“没甚,我那里不错。”岳凯旋笑着说:“好!有气魄!我就欣赏乔遥这一点。是生意人,在众人面前该夸富的时候决不言穷,你言装穷,甚人还敢和你打交道谈生意?乔遥啊,你说对不对?”事后乔遥私下笑着对几位掌柜说:“其实我的情况和你们一样。”邱一清说:“那你为甚要在东家面前说你的情况很好呢?”汉口掌柜王逸说:“人家刘掌柜和邱掌柜那么好都客气,你啊,可真有意思。”刘玉虎开玩笑说:“因为小兄弟是得乔尚书的遗传嘛,爱面子。”乔遥笑着说:“那你们认为是东家说的话不在理了?”众人笑着说:“不敢,不敢。”邱一清说:“说实话,看从甚角度看,小兄弟还真有些让我学习的地方。”
从学徒到伙计,再到德玉泉包头号中身顶五厘身股的主要商事骨干,二十三岁已是商号的里外一把手,来往于总号、分庄之间,盘点货物、核算亏盈,奔波于天南海北,拍板大宗交易,二十五岁成了德玉泉中最年轻的身顶七厘的大掌柜,而且被老掌柜岳凯旋称之为德玉泉三虎其中之一。这三虎就是包头刘玉虎、成都邱一清,大同乔遥。而乔遥最大的特点是,善于人际交际,在大同,用了解他的人的话来说“乔掌柜是官路匪路商事路,路路都通,富人贫人一般人,人人为友”。靠着良好的人缘,在大同的同行中都乐意和乔遥往来。岳凯旋曾经对岳海润说:乔遥奉博爱、贵忠诚、鄙利己,善交际、会处事,用好其人。
包头事件,自然各号晓知,刘玉虎到了大同的行踪偶然被同行发现,并告诉了乔遥,乔遥探听到行踪后派人监视了起来,并火速通知给了岳海润。二掌柜杨铭信和几位伙计主张通知官府或把刘玉虎抓来,乔遥说:“你们知道甚?按我的吩咐办!”其实乔遥有他的主张,一方面毕竟刘玉虎和自己之前的关系还不错,另一方面刘玉虎是东家的大舅兄,确实做的深是不对,浅也不对,不告诉东家更是不忠,抓刘玉虎容易,但还是不能由自己去撕破这张脸面。
信使走了,乔遥吩咐伙计:“只监视不惊动,更要保密,而且不能把人给我看丢,做好有赏,办砸了,马上滚蛋。”伙计说:“掌柜放心好了,小的是不会丢你的人的。”
一切安排妥当,乔遥开始认真分析起了刘玉虎变故之事情,他想:刘玉虎的性情是急噪了些,也许其中有甚难言之隐,或许和其妹的死因有关?
乔遥想了许多、许多。
这乔遥确实是一个人才,而且是一个圆滑稳妥之人,他最大的优点就是无论在何处,只要给他一个平台短时间内很快能适应。用以后灵儿的话来说,“乔遥这个人,只有一点就是不会生孩子。”
财东要到,乔遥没有含糊,刘玉虎那一边,乔遥也在信使走后的次日私下秘密约了他。
相约云岗
乔遥和刘玉虎相约在大同市郊武州山南麓云冈石窟。乔遥早一个时辰到达,漫步在山涧洞穴外那东西绵延约一公里的五万一千多尊百态竟献的佛像中。
大同是北魏国都,当时北方的政治文化中心。北魏皇帝信佛,于是开始修建石窟。云冈石窟有一千五百年的历史,这些石窟历时四十多年才完全建成,云岗石窟的不凡,不仅仅在其工程的浩大,更在其艺术性的突出,诸多佛像无不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佛像的面容表情和形体动作都雕刻得十分细致。
乔遥走在释迦牟尼坐像前停了下来,他双手合一,拜过这蹲面相方圆、细眉长、双耳垂肩、双肩厚实的佛像,又来到了供奉着云冈石窟最大的佛像窟洞中。入得洞来,乔遥被那墙壁上密麻麻刻着小佛所震撼。那唱歌跳舞,使枪弄棒的各路神仙,不仅充满了剑拔弩张和声色热闹,而且也不失沉着和镇静,保持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神圣。这些佛像喜怒不形于色,每个佛的面部,相似的安静中,隐隐各不相同。有的露出看透一切的得意,有的非常老实木讷,还有的异常美丽,甚至因为美丽而显出一点害羞。当然少不了心领神会的微笑,或是初悟后的感激涕零,当然也有的直面相机,露出某种错鄂,或是某种天真的愣神儿。神仙们的立体画卷,林林总总,竟然觉得好像是人间故事的神仙版本。
“小老弟,久等了。”
意境中的乔遥被听似浑圆的声音所催醒,他慢慢地扭回头来,只见站在自己身后的刘玉虎头顶疙瘩小圆帽,身着对襟灰布衣,虽然整洁,但眉宇间不失落魄之相,和三年前包头相见确非一般。
“刘兄客气了。”乔遥抱拳接着道:“咱们边走边聊。”
刘玉虎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我的事恐怕全山西人都知道了,我想你也是为此事而来。”乔遥说:“大哥爽快,你我交往多年,我多少还知道你一点为人和秉性。论交情,你我没有说的,因此约你到这里。我知道,你不是贪恋财物才离弃德玉泉,而是为了一时之气。坦白的说,论公,你我都是为东家做事;论私,这些年老兄对我交情,我心中有数,你也知道我是义气中人,因此老兄的事情我不能不挂,所以约你到这里。不知老兄能否告诉小弟一二,如果东家真的对不住大哥,那小弟也决不会视之不见。”
乔遥是真诚而谈。这一点刘玉虎能体会到,大同近离包头,生意上的事情也经常向刘玉虎讨教,乔遥一向谦虚会事,刘玉虎也是真诚待之,因此在德玉泉的分号掌柜中他俩也就走的近了些。刘玉虎说:“我十五岁入号,到如今整整二十五年,为德玉泉,我走南闯北。你也知道,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对她的突然离去,我这个做大哥的有没有权利见最后一面?你想,如果我妹妹真的是正常而亡,他们也不会草草而葬。我不是一个不同情达理之人,搁在别人身上也不会让岳家任而为之。甚生意不能离?纯他妈的借口!我到看看,我离开包头德玉泉还做不做这生意。”
乔遥认真地听着刘玉虎之言,佛像前,刘玉虎雯诚地跪了下来,拜过佛像,刘玉虎站了起来接着说:“佛祖面前我不说狂话,我不是为贪恋这区区二十万银子,我不过是拿了我该拿的一份,当然,我妹妹的事情,我也不会因此而罢休。岳家无情,我干甚要讲这个义?”乔遥说:“夫人的事情,说实话,是岳家不对。之前我不太清楚,但小弟认为,人死不能复生,你就这样离开,不仅别人不晓得其因,而且也毁了大哥一生英名。恕小弟直言冒昧,我认为大哥在这件事情上处理的不够冷静,你不是对我说过小不忍则乱大谋吗?怎么在你的事情上就不去考虑了呢?”刘玉虎说:“你话说的到对,我妹妹都没了,我还在乎他甚名声不名声,去球,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乔遥说:“老兄以后有甚打算?”刘玉虎说:“以后?走一步瞧一步吧,凭我滚打几十年江湖,还不至于没有我的饭吃。”乔遥说:“话是不假,但刘兄考虑过没有,东家对此会罢休吗?外界人知道其中,理解你刘兄吗?如果报了官府,吃亏的还是你。”刘玉虎说:“事已到了这种地步,爱怎么就怎么着吧。”乔遥说:“我建议还是缓和一下,看情况再定。另,你觉得夫人走的蹊跷,有甚证据吗?”刘玉虎说:“感觉。”乔遥说:“能听兄弟一个建议吗?”刘玉虎说:“你我兄弟一场,能约我到这里的,德玉泉也只有兄弟一人,但说无妨。”乔遥说:“你和东家之间是有隔阂了,如果信的过兄弟,我想探听一下东家对此事的心理;如果是误会,我想还是把矛盾缓和一下;如果东家要置老兄于死地,也就不需要了解夫人是如何走的了。这样的人,别说你走,我也不会再去效力。”刘玉虎说:“老弟啊,你这个朋友我没有白交,但我真不希望为此事把朋友也卷了进来,缓和?你看可能吗?”乔遥说:“你是说东家?”刘玉虎说:“是的。”乔遥说:“东家已经从包头出发,估计明天到这里,到时我自然会知道他的心思,有甚情况,我们再做打算。”
一时冲动离开包头,事后刘玉虎也感觉到有点失落,但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既然乔遥要从中说合,刘玉虎想:按常理这样也许能试探出岳海润对妹妹和自己的情谊,因此也就答应了下来。
太阳照进小佛的洞窟,宝座上现出淡红光芒,佛的脸上,也是心满意足的光。刘玉虎说:“山川可以终天,这是昙曜和尚开创云冈石窟的初衷,我也相信刻在山上的信仰,可以躲避人为的磨难。”乔遥说:“是的,佛在心中。”
乔遥和刘玉虎边聊边欣赏着这气魄雄伟的艺术雕塑。那千恣百态的表情,那雕饰富丽,内容丰富,技法精炼的雕佛、菩萨、罗汉、飞天等造像,似乎保持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神圣,二人陶醉在栩栩如生,生动活泼,琳琅满目的乐舞雕刻中。直到太阳近临西沉,二人坐上马车,商量起如何应对要将到达大同的东家。
乔遥有他的想法,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能缓和他俩间的矛盾,其实刘玉虎也就对妹妹之死深敢不平,那么财东呢?还有,夫人死因又是怎么回事?联想起从老财东之死到如今发生的一切,乔遥的心里卷了一个大大的疑团。
测言观面
灵儿第一次见到德玉泉中最年轻的掌柜乔遥就产生了好感,不因为乔遥身材魁梧,而在于他的谈吐不凡,一副雯诚的面相让相处之人有一种随和之感。
东家到了,乔遥简单地将大同的生意情况向岳海润做了介绍后又谈起了刘玉虎,乔遥说:“照理说,刘掌柜做事有点过分,也许是他一时冲动才做出这等不义之事,不知东家如何去处理他?”岳海润说:“不是我不仁在前,而是他不义在先,他人在哪里?”乔遥说:“他人住在清泉井街,我已派人监视。”岳海润说:“好!我看他刘玉虎能跑到甚地方!”
岳海润表情显得有点激动,乔遥听后心里在七上八下。他想:难道东家连一点儿都没有亲戚之谊?
乔遥虽然年轻,但不失城府老道。灵儿在一旁听着他俩的对话,不时地眨着那水灵的眼睛观测着二人的表情。此时的岳海润和乔遥又各自在思谋着如何对付,灵儿开始琢磨起他俩的心事来。
这乔遥应该和刘玉虎关系不错,也是忠义之人,他也许是在试探东家如何处理这件事吧。灵儿想。
岳海润点上一袋烟,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乔遥则在静静地等待着东家的后话,而岳海润却在一个劲地狂抽,也许烟抽的过猛,岳海润干咳了起来。灵儿说:“大哥,您别抽了。”岳海润将烟袋摔在了地上,牙逢里挤出了一句话:“去吧,通知官府。”
乔遥疑惑地问:“东家,您真的要?”
岳海润生气地说:“怎么,不妥?难道就这样息事安人?”。
灵儿插话道:“乔掌柜,您的意思是?不妨给东家说说。”
乔遥沉思了一会儿道:“刘掌柜是个人才,就是脾气坏了些,我希望东家以宽容之心来对待这件事。这些年我一直和他打交道,据我了解,他在包头以北一带还是有一定关系的,当然离开他,我们也照样做这生意,但至少弯路还是要走一些的。通知官府是一句话,抓他容易,但这样的话不仅毁了双方多年的情谊,而且也毁了刘掌柜一生。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许夫人的突然去世对刘掌柜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他才不镇静做出这不冷静之事,请东家三思。”
岳海润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一言不发,虽然沉默却隐藏不住那早已流露出来的杀机,提到刘玉虎就让他想到刘玉菊,而让他最不能忍受的正是妻子的背叛。
“他娘的。”岳海润不由地愤愤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