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煜终于露出点儿喜色,牵了牵唇角,“快好生躺着,”床沿上坐着的绿浓忙按下秋昙,笑道:“你以为自个儿起得来呢?”
秋昙挠挠头,也笑道:“也是,才让打了十几个板子嘛,真疼死我啦,昏过去后我还做了个梦呢,梦见只老虎来咬我的屁……”
绿浓和翠袖等人想起她昨日絮叨的那些话,都忍不住捂着口笑起来。
在一片银铃般的笑声中,秦煜的心情明媚了不少,然而他好似不会笑,仍肃着一张脸叮嘱道:“待会儿把药喝了,早些养好身子才不耽误院里的活计,”说罢便放下帘子,由守诚推着往万寿堂去了。
秋昙哼了声,道:“二爷这个没良心的,我疼得险些丢了命,他竟还嫌我耽误院里的活计,真是……罢了,只要他记得他的话,把那箱子首饰赏给我,我便认他是个好主子。”
绿浓绿绮听她这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更笑得欢了。
”秋昙,你真好意思的!我问你,除了这个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绿浓笑问。
秋昙蹙眉,细细忖了好一阵,终究摇头道:“不记得了。”
”姐姐还说了好些胡话,我们以为姐姐叫鬼神附身了,后头还想着过几日请个道士来驱驱邪,”翠袖说着,拉了绿绮的手,学着昨儿秋昙的模样弱声弱气可怜兮兮地道:“爸,好疼,有个老虎在咬我的屁股呢……”
一番演示将秋昙逗得哈哈大笑,然而这一笑又牵扯了伤口,她疼得哎呦哎呦起来。
笑闹过后,昨儿熬夜守着她的绿浓绿绮困得要去补觉了,秋昙深谢了几人,让她们赶紧去歇息,还想着过几日自己大好了,使几个钱让李妈妈给做一桌子菜,好好酬谢她们。
第88章 婆媳
万寿堂东边小室内供着一尊鎏金紫铜弥勒佛,佛前香炉中升起一缕笔直的薄烟,老太太正立在佛龛前,手拈三炷香,口里念念有词,张嬷嬷等人则低眉颔首肃立左右。
这时莺儿从外轻手轻脚过来,见老太太正潜心参拜,不敢搅扰她老人家,便垂首立在门外,待她将香插进香炉,拜了三拜之后,莺儿才上前扶起老太太,在她耳畔耳语了两句。
青绿色佛珠轻触袍角,袍子下一双着宝相花纹云头锦鞋的脚不紧不慢往前走,拾阶而上来到明间儿……
老太太瞧也没瞧一眼上前请安的秦煜,径直走到上首的贵妃榻上坐下,盯着别处冷声道:“祖母多大的面子,竟能把你请来!”
秦煜微低下头,恭敬地朝上拱手,“昨日孙儿便该过来,实在秋昙伤得重,所以拖到今儿才来向祖母请安。”
“十五板子都没打完,哪里来的伤重,我看你是因我打了你的奴婢,同我置气,”老太太肃着一张脸,唇角直往下耷拉。
秦煜并不否认,而是抬起头直视老太太,较劲似的道:“往后祖母要打,也请先知会孙儿。”
“那祖母此刻便知会你,待她伤养好了,再留些日子便寻个由头撵她出去,”老太太淡道。
秦煜双唇抿成一线,“可那玉佩只是她捡来的,赵家三郎还因此赏赐了她。”
“你到底年轻,不懂事儿,以为做些表面功夫便能搪塞过去,可那日胶东王府亲见此事的人,又有谁是傻子?况且这关系到你和国公府的三哥儿,你们两个便是无事也有那眼红的人要编出些事故来,更莫论你们做出现成的事让人家拿着话柄,岂有不说闲话的道理?侯府又不是那不重名声的破落户儿,这样的丫头还留着,不是让人以为咱们侯府的奴婢都是贼么?况且玉佩便不是她偷的又如何?人家以为是她,那便不是她也是她,要怪便怪她自己不察,让人陷害,丢了侯府的脸面,总之,人是要撵的,只待此事风头过了便寻个由头撵出去,如此也是给旁人一个警醒。”
“她若做错了事,孙儿自会罚她,她若没错,凭他什么侯府颜面,孙儿也不会撵她走!”秦煜倔强道。
老太太大蹙眉头,诧异道:“那小丫头你不也不待见,前些日子还罚她跪么?既如此,还犯得着为她同祖母争来争去的?你现下要上心的是你的婚事,上月过了小定后府里便诸事不断,昨儿我才得空同你父亲商议,预备这两个月给你和安平县主过了大礼,如此今年年底便可完婚。”
秦煜想起当日安平县主挑衅他的那些话,握扶手的手倏地收紧了,才刚要说话,便听得帘外奴婢回话道:“老太太,夫人过来了。”
“请进来。”
不多时,周氏撩帘进了万寿堂,她一打眼瞧见秦煜,微愣了下,重又扮上笑脸,恭敬地向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请她入座,命莺儿看茶。
婆媳两个虽心里不合,然都是聪明人,面上始终过得去。
周氏接过莺儿端上来的茶,揭开杯盖轻嗅了口,闻出是陈年龙井,她杯盏一顿,瞥了眼身旁的钱妈妈,“每年的新茶不都尽着母亲这儿供么,底下那起子没眼色的,竟用陈茶来糊弄?”
“罢了,”老太太拨拉着念珠,缓声道:“骂她们做什么,是我老了闻不出味儿了,喝茶也不如原先讲究,新的陈的混着喝,倒慢待了你。”
周氏笑道:“母亲说哪儿的话,媳妇又不是客,母亲喝什么,我便喝什么,”其实她也疑心老太太是故意膈应她。
接着,她呷了口茶,用帕子掖了掖唇角,问道:“听说昨儿母亲您打了二哥儿房里一个丫头,那丫头原是我院里很得用,特地拨去给二哥儿使的,她若做了什么错事,也是我没调教好,我也该罚。”
“倒也没什么,便是她先前同几个老妈妈口角,罚过了也就罢了,”老太太淡道。
“此事我也听底下的几个婆子说起过,原先在我院里忒老实的一个人,不知怎么就这样眼里没人起来,不过也不是她一人的错,那几个妈妈嘴巴坏,不是好相与的,”周氏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
老太太越过秦煜管教他的奴婢,只是为了这点子事,她是不信的,可万寿堂的消息她一向打听不到,老太太又不愿实说,她想着,还是待秋昙伤愈了问她的好。
秦煜见周氏总在同老太太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便知自己在这儿碍了事,料着今儿自己想说的事说不成,不多时便告辞出去了。
秦煜一走,老太太便放下念珠,瞥了眼张嬷嬷,张嬷嬷立即领着莺儿等人退下,如此,周氏才道:“昨儿弟妹可是来同母亲提了四哥儿和她那外甥女的婚事?”
老太太缓缓道:“除了煜哥儿的婚事,府里的事儿我一概不过问,四哥儿娶谁不娶谁,也该由你这个做嫡母的决断,只是这又牵扯到若与的外甥女儿,她问到我身边来,我不得不说两句。”
“请母亲教诲。”
“谈不上教诲,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不同意这门婚。”
“母亲既这样问,媳妇便直说了,燕茹生得确实标志,性子也和软,对四哥儿脾气,只是她仍孩子气,也没有女孩儿家的矜重,前些日子我听底下人说她在桃林里同四哥儿拉拉扯扯,都是十五六的姑娘了,亲近归亲近,男女大防不能不顾忌,况且她家里自从老爷子过世后,便不如原先好了,她爹是个闲云野鹤,不懂得上进钻营的,二十年了还在礼部打转儿,母亲,我说这话不是看不起弟妹的娘家,实在是……”周氏斟酌着,不知该怎么说。
老太太抬手,示意她不必再说,“你的意思我明白,只是你看人忒苛刻了,燕茹配二哥儿和昭儿是差些,嫁给三哥儿却再合适不过,况且你只看眼前,又没看见往后。”
第89章 顾虑
“往后?”周氏蹙眉,不解地望着老太太。
“凭着祖上的功德,和世戎这些年南征北战拿命换来的军功,咱们平南侯府才在圣上跟前有个站脚的地儿,可这仗五年前便已打完了,东南的蛮夷一时半会儿也缓不过来,百十年内未必会有战事,飞鸟尽,良弓藏啊,这时若我们平平地过,圣上还能容我们,若非要争先好胜,出头冒尖儿,连儿孙辈的也各个都要配家世至高的姑娘,那起子眼红咱们的,在圣上跟前一挑拨,哼,真不知要闹出什么事儿来呢,至于煜儿……和昭儿,那是要挑起侯府的担子,必要千挑万选出的姑娘来配,不然如何对得起侯府的门面,所以才说燕茹配二哥儿差些,配四哥儿却正好。”
周氏听得心里毛毛的,干笑两声道:“不能吧,母亲多虑了。”
“多虑?”老太太哼笑了声,端起甜白瓷盖碗,揭开杯盖轻轻拨着茶叶,“前朝便有老例儿,永昌伯爵府,他们的后人如今在街上讨饭呢!”
一番话说的周氏后脖梗起细栗,再没话可应答。
老太太放下杯盏,老神在在,“况且林家也不差,只是燕茹她爹不争气,一时没落而已,她两个哥哥不也在读书么,虽不是状元探花之才,可也刻苦肯学,这些年我是看着他们长大的,言谈举止,才学品性皆不差,便是这一辈的没走出来,还有下一辈呢,这样诗礼传家,绵延了几世的,不怕没有起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