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昙推着秦煜入内,四下扫了眼,只见东西厢房各有两间,只有东边两间厢房正在讲学。
他们走过去檐下看,只见一须发灰白的夫子盘坐在一矮桌前,底下大约五十个学子正襟危坐,他们穿的衣裳要么单薄,要么洗得发白,只有少数几个能用得起手炉。
夫子是庆熹二十三年的进士,在翰林院供职二十年,甚至有几年秋闱的考题便是他所出,此刻他正命底下学子就去年秋闱的试题:“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义,”阐述其观点。
几人不忍打搅,便随那书童往西厢房去了。
西边两间厢房里也都布置了桌椅,书童领着二人往其中一间去,随后奉上茶来。
秋昙抚了抚那鸡翅木的椅子,笑对秦煜道:“二爷,这椅子是鸡翅木的,贵得很,若换成寻常桦木做的椅子,买桌椅的钱就能省下一大半了。”
秦煜颔首,“不错,不仅是桌椅,我看他们用的砚是徽砚,想必也是钟茂清采买了分发下去的。”
胶东王道笑道:“果然我们这样金窝里出来的,不懂得省银子,伯伦放心,新的采买我已寻好了,开办一个学塾应用多少银子,他会替我算好,到时我给父皇上书时写明了,便好向户部支取。”
秦煜颔首。
不多时,从外走进来一面黄肌瘦、眼睛黑亮的七八岁小儿,着茶色小短袄,肩头膝盖处打着补丁,他手捧一黑瓷碗,碗里放着三四个小儿拳头大的白面馒头。
“几位恩公吃馒头,”他将碗举到胶东王面前,乌溜溜的眼睛直望着他,“我娘要我多谢几位恩公给我书读,教我识字。”
胶东王微愕,秋昙和秦煜等人也诧异。
一旁的书童忙上前解释道:“回爷的话,这是巷子里的孩子,不仅他,还有另外十几个,他们常在门外探头往里看,一看便是一整日,奴……我看外头冷得慌,便让他们进来了,谁知他们都爱趴在东厢房的窗户口看夫子讲学,我又怕打搅屋里的人,便让孩子们进来厢房,每日给他们发放纸笔,教他们习几个字,他们的爹娘便常送我们东西,有自家摊的煎饼,做的馒头,还有自家种的菜,爷别看这馒头寻常,他们家贫,一个月才能吃上两次嘞!”
胶东王听了,这才接过那馒头,看了眼便放在一旁的书案上,蹲下身问他:“你也想读书?”
那小孩儿重重颔首,眼里闪着光,“俺娘说,俺不读书一辈子只能在街上摆摊做馒头,读了书考了功名就能坐马巡街,一家子都跟着风光哩!”
胶东王笑了笑,道:“这巷子里除了你还有多少人读书?”
“还有三十几个,都在那屋里,俺领你去瞧?”那孩子丁点儿不怕生,拉着胶东王的袖子便要去。
胶东王温和地拍拍他的手,道:“你先回去,我吃完了馒头再去,可好?”
那小孩儿果真就放开手,有模有样地行了个拱手礼,这才转身小跑出去了。
秋昙心说着孩子又懂事又可爱,她向秦煜耳语了几句,便跟着出了去,在屋外拦住那孩子,从自己荷包里抓了把糖果递给他,“这个糖好吃。”
那小孩子见了糖果便两眼放光,伸出双手过来接着,“谢谢姐姐!”说罢将糖往自己衣兜里塞了,而后他仰起小脑袋,天真地问:“姐姐,那馒头不是俺娘让送来的,是一个俺不认得的哥哥叫俺送的,姐姐也给他几颗糖果吧!”
秋昙心头一紧,“那个你不认得的哥哥在哪儿?”
小男孩儿指了指大门口,“他就在那儿,咦……怎么不见了?”说着便往门口小跑过去。
第265章 刺杀(二)
为何让小男孩儿送馒头给胶东王?难道……难道……
秋昙吓出一身冷汗,帘子一掀便回身跑进屋里,只见胶东王同秦煜说着话,右手正从碗里拿馒头。
“别吃!”秋昙大喊。
几人皆是一惊,齐齐望向她。
“那小孩儿说,馒头是一个他不认得的大哥哥给的,”秋昙一面说一面走到秦煜身边,用眼神询问他是否吃了,秦煜摇头。
其实胶东王和秦煜这样身份的人,几乎从不吃外头买来的东西。每回秋昙同秦煜出门,都会带上一盒点心路上吃,怕的就是外头的点心不干净,或有人下毒,而胶东王更是如此,他今儿之所以要吃那馒头,全是看在那孩子一片童心,谁知就遇见这个事儿。
胶东王将馒头扔回碗里,道:“我们快些离开。”
接着,胶东王领着秦煜,两个王府护卫在前头开路,后头则跟着守诚,秋昙紧跟身侧,一齐出门。
那书童也跟上来,胶东王便命他:“稚子无辜,你不要罚他,也不必跟来,更不必闹得大家都知道,伤及无辜。”
书童应是,将胶东王等人送出了门,遥遥望着,并不跟上。
众人心惊胆战地往前疾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秋昙心跳得厉害,四下张望着,没看见可疑之人,只有一个冲出门来追打孩子的妇人,还有一对路过的老头老太,说说笑笑。
就在秋昙疑心自己多虑,压根没人要害胶东王时,突然耳边“咻”的破风声,一支箭不知从何处射了过来,叫傍边的护卫拔出腰间弯刀挡了。
“王爷小心!”
接着是连续的几支箭矢“咻咻”而来,秋昙一颗心跳到嗓子眼,忽觉手上被人拉住,接着她自己也不知自己是如何退到人家屋檐下的,抬眼一看,胶东王已退到另一侧的屋檐下,身边只有一个护卫。
秦煜始终紧攥着秋昙的手,镇定地观察局势。
他道:“两边屋顶各埋伏了个射箭手,箭法极佳,还有一个杀手隐在暗处。”
秋昙大惊,她只看见一护卫在与两个寻常路人打扮的男子打斗,已渐落下风了,若暗处还藏着三个,他们如何招架得住?
“二爷,我去帮他吧!”守诚气喘吁吁地向秦煜抱拳道,秦煜忖了一息,便斩钉截铁地回:“去!”
于是守诚便从檐下跑出去,随手捡了根棍子同那护卫一同抗敌,紧接着,隐藏在暗处的第三人也从柴垛后现身,直冲胶东王而去。
护在胶东王身边的那护卫,重重叩门,屋里的人早吓得躲在床底下了,无人来开,那护卫索性一脚踹下去把门踹翻,而后将胶东王推进去,他自个儿则在外同来人缠斗起来……
巷子里,兵器相接的叮当声,怒喝声、狗吠声,人的惊呼声和锅碗瓢盆撞倒的声音连成一片。
而秦煜和秋昙就站在另一边檐下,秦煜紧攥着秋昙的手,道:“不必怕,他们不是冲我来的,”话音才落,便见对面屋脊上探出来半个人头,“咻”的一声,那箭直直朝秦煜和秋昙射来。
秦煜将秋昙猛地推开,脑袋一侧,那箭便直直钉在他身后的土墙上,接着又有一箭射来……
秋昙急得拍门,大喊:“开门啊,开门啊!”无人开门,她只得学着方才那护卫的样子去踹,去撞,然而撞不开分毫,显然屋里的人怕引火上身,把后门拴住,还用桌椅挡上了。
箭矢仍咻咻朝秦煜射去,秦煜自己转着轮椅艰难躲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