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则,胶东王向秦煜打听,平南侯回府后可提到过西南边境有异动,秦煜说不曾听说过,胶东王也就没再细问了。
“皇兄的病愈发凶险了,前儿太医院医正去了贤王府,到如今尚未回宫,京城恐怕要有一番血雨腥风,”胶东王忽生感慨。
秦煜道:“那王爷更要小心才是。”
话罢,忽听得外头传来姑娘家的说笑声,秦煜便转着轮椅过去南窗下往外望,只见屋顶上、青砖地上,花圃里,积雪已铺了厚厚的一层,鹅毛大雪仍在下,把一身黑的守诚都几乎染白了,他此时正蹲在雪里堆雪人,细细看时,才发觉秋昙也在,叫半人高的雪人挡住了脑袋,月白色的披风上落满了雪,兜帽又戴得严严实实的,将满头乌发都罩住,几乎自己也是个雪人了。
“诶,守诚,菩提子恰好可做雪人的眼睛,你快去拿来!”秋昙拍拍手上沾染的雪渍,站起身,跺着脚抖抖身上的雪,像只要褪毛的兔子。
秦煜见了这一幕,禁不住勾起唇角。
胶东王还是头回在秦煜脸上看见这样温柔的笑,笑道:“看来传言是真的了。”
“什么传言?”秦煜猛地回头。
“你要为一个丫鬟终生不娶,”胶东王道。
秦煜微讶,他没想到消息传得这样快,竟连府外的人也知道了。
“传错了,不是终生不娶,”秦煜温柔地望着正给雪人做耳朵的秋昙,“是要娶她。”
胶东王更觉诧异,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打量起秋昙,可上看下看没看出这丫鬟有什么好,谁家的丫鬟大冷的天儿,像个孩子一样在外堆雪人呢?
屋外,秋昙给雪人插上了一对儿尖耳朵,终于大功告成,她拍拍手站起身,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忽的,她隐约感觉到两道强烈的视线,循着望过去,正对上雕花镂窗后的那双眼。
她莞尔一笑,踩着积雪,一步步走到南窗下,激动地叩了叩窗,道:“二爷,您同王爷说完了么。”
秦煜颔首。
秋昙这便快步走去门口,掀帘入内……
她向胶东王行了一礼便直奔向秦煜,“二爷,奴婢堆了个雪人,您快出来看!”
她满身的寒意,每行一步都有雪花从身上落下,冲向他时披风扬起,掀起阵冷风,一股冷香扑面而去,那是秋昙的体香,他在她被窝里闻见过。
“看你冻成什么样子,”秦煜嗔怪了句,便自然而然伸手将她鬓边的雪沫子拂落,再用自己的大手包裹住她冻得通红的小手,道:“先去暖暖。”
秋昙嗯了声,乖乖搬了张小杌子,过去鱼跃龙门白瓷火盆前坐着烤火。
胶东王已知趣地出了门,守诚也守在檐下没进来,屋里只剩下两人。
秦煜便自己转着轮椅过去,与她一起烤火,他不喜方才花厅里同许多人在一处说话,只愿意同秋昙这么静静地待着。
“你是故意把茶水倒在罗良身上的?”秦煜忽的发问。
“还是瞒不过二爷的眼睛啊,”秋昙吐了吐舌头,底气不足地望着他,“奴婢就是看不惯他三番五次挑衅您,膈应您,二爷,您不会怪奴婢多事吧?”
“不会,我很欢喜,”秦煜道,说罢突然双手捧住秋昙的脸,定定望着她。
她脸上和眼睫上沾了些雪沫子,火一烤,便化作了水,眼睫粘连在一块,湿漉漉的,脸上经雪水润泽过,更显得肉皮儿细腻光滑,鼻头和两颊偏冻出了微微的粉色,配上那双眨巴眨巴的杏眼,便显得她像清晨林间的一只小鹿。
“二爷,您怎么了?”秋昙紧张得脖子往后仰。
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凑近,目光变得暧昧不清,忽生出一股想要吻住她的唇的冲动,可一想到这是在雪园,不是他的听风院,他便终于强忍着放开了手,面向那烧得红彤彤的炭火,“不怎么,烤火吧。”
火光照得他的脸通红,掩饰了他的羞涩。
第264章 刺杀(一)
风雪愈大,秦煜等人在雪园用过午饭,便先众人一步回府了。
他们坐在马车上,掀开一角帘帷往外望,漫天的鹅毛大雪,几乎把整个京城覆盖,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个行人,积雪没过脚踝,他们每一脚踩下去都发出清脆的响,再拔出来再踩下去,一步步行得十分艰难。
街道两侧铺子的屋顶都叫雪压了一层,只露出一线瓦黑的屋脊,铺子有许多家关门打烊,唯有茶楼酒肆和点心铺子还开着,腾腾热气从窗棂往外散,看得秋昙心里痒痒,也想去吃一碗热汤。
“二爷,奴婢想……”秋昙回头,却见秦煜正望向街道另一侧。她循着望过去,只见街道拐角处停着一辆马车,枣红色的骏马,车帘是藏青色绣波斯纹样的,坐在前头的马倌生得高大威猛,似乎察觉到他们的目光,也朝他们望了过来。
秦煜倏地放下帘帷。
“二爷,怎么了?”秋昙问。
“没什么,”秦煜将自己的手炉递给她,“你这样怕冷,后日我去书院时你就待在府里,不必跟着了。”
“可奴婢不想整日待在院子里,”秋昙道。
……
一场雪直下到后半夜,次日一早,打开门,皑皑的一片。秋昙同绿浓等人在院子里堆了几个雪人,还用竹筒收了些雪,储起来泡茶喝。
又过了一日,日头出来了,整个院子都清爽明媚起来。
秋昙换上了自己最素净的一件豆绿色素面长袄,配素白的夹棉裤子,而秦煜则命守诚寻了身寻常人家常穿的灰褐色夹棉直裰,秋昙用同色发带为他束发,然而愈是穿得朴素,却愈显出他一身清贵之气,尤其他还坐着紫檀木雕花的轮椅。
秋昙想着,秦煜是扮不了穷了,于是给他换了件朴素的鸦青色锦袍,右胸口镶着一片小孩儿巴掌大的白虎纹样的玄铁,而后推着他出门,坐马车往前日与胶东王约定的乌衣巷去。
秦煜的马车到巷子口时,恰好胶东王也到了。
这儿是平民的街市,为不显得太扎眼,胶东王及其两个护卫也都做寻常打扮。
他们下得马车便直往秦煜这儿来,与他同入巷子。
日头正当空,屋顶上那层厚厚的积雪露出微微的粉色,渐渐变成金,像洒了一层金粉。
巷子里横七竖八都是巷道,道旁都是人家,冰雪消融,屋檐滴水,滴滴答答的,因屋子多,渐渐成势,行走在其中,仿佛周围在下大雨。
到了巷子深处,便见先前来过两回的那院子,胶东王亲自上前叩门,一书童过来开门,他显然认得胶东王,对他们十分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