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自不信,可旁人信,府里谁不知道夫人仁慈,事事都是老奴替您办妥,有时还不报给您,自己就拿主意了,老太太便不信,但她看在三爷的份上,看在您操持这家多年的份上,也会假装信了,如此,夫人您就保住了,至于老奴,老奴这条贱命,值得什么呢?”
从周氏八岁起钱妈妈便伺候她,早把周氏当做自己的亲女儿了。
周氏忙扶她起来坐下,而后抽出帕子来揩眼角,“妈妈,这府里就你一人疼我,你要替我顶罪,往后我身边连个可信的人都没有了,”说着,她忽想起什么,双眼发亮盯着钱妈妈道:“不不不,还有法子,我派人去探听探听听风院的消息。”
钱妈妈道不必,因着她已派人探听过了,今儿秦煜从老太太那儿回去后,便再未出院门,而此刻老太太还没着人来请周氏,可见秦煜只是去商量退婚,并未将秋昙是汀兰院的奸细这事告诉老太太。
“这样便好,那我们就赌一回!”周氏心中激动和恐惧交替,因而情绪高涨,两颊微红,她道:“我们就赌二哥儿舍不得秋昙,此事告诉万寿堂知道,秋昙便死一万回也不为过,他怎么舍得?只要他不动,我们也不动,这事儿就过去了,不过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钱妈妈忖了良久,想着也没别的法子,便颔首道好。
接着,主仆两个便坐下来,安安静静用起了晚饭。
谁也没再说话,好像什么事儿也没有一样,然而谁心里都清楚,这是件要命的大事,全在秦煜一念之间。
周氏用了小半碗饭便再吃不下,她放下碗筷,以茶漱了口,钱妈妈见如此,也放下了碗筷。
接着,周氏同钱妈妈说起明日的安排,问她:“南城戏班子没出差错吧?别闹出上回老太太寿宴那样的事儿,唱旦角的临上场倒了嗓子,也没个人能替,真晦气。”
“妥当了,您就安心吧。”
一语说罢,屋里又陷入冗长的沉默。
忽的,周氏问:“我记得他们班子里有个叫林笙的小生,是宫里的夏公公侄儿……”忽的她顿住了,一手撑着脑袋,魂不守舍地喃喃:“不中用了,什么都不中用了,侯爷若知道这事儿,必要休了我,妈妈,我是不是心太急,他的腿本就残了,我怎么还怕他能站起来,我怎么这样蠢,还派个人去,我太蠢了!”说着,一掌重重拍在桌上。
“这不怪小姐,”钱妈妈将椅子拉近了些,挨着周氏,一手轻抚她的背,“是听风院那个太不尊长辈了,您实在看不惯,才乱了阵脚。”
周氏摇着手,“不是,不是,妈妈,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他的脸就生得同他娘一样,我看着便来气!这么些年了,老爷还守着他和原配那个破屋子住着,无事便不来登我的门,我有什么比不上那个女人,她不过一小小知府的庶女,而我,我是东昌伯爵府的嫡长女啊!我怎么比不过她?我生的儿子怎么比不过她生的?那一摔……那一摔怎么就没摔死他?怎么就还留了他一条命,成天的膈应我?我该给那马夫两包醉马散,是我心软了啊!”
钱妈妈听她说心里的苦楚,也禁不住落泪,她将周氏揽在怀里,轻拍她的背道:“小姐,这都是命啊!”
周氏忽的捶自己的胸口,眼泪刷刷地掉,又不敢哭出声,“命,什么命啊?便是有命,我的命也不该比那个女人差!”
“小姐,犯不着跟个死人较劲儿,您才是候府的女主子,您还有三哥儿呢!”
一语未了,忽听风声呼呼,接着厢房传来门窗开阖之声,周氏吓得浑身僵直,一手紧攥住钱妈妈的衣角,“什么东西?”
钱妈妈也觉头皮发麻,这院子的厢房并未住人,门窗从来紧闭,但因年纪大些,还算顶得住,她轻拍周氏的背安慰道:“小姐莫怕,是风声,”说着便命撤了席。
之后,钱妈妈亲自服侍周氏净面浴足,拆环卸妆,待她上床安歇了她才下去歇息。
第222章 病倒
周氏因心里有事,躺在床上整夜未睡,次日凌晨鸡鸣过一遍便起身,披了一灰鼠皮披风,坐在屋里怔怔然一个时辰。
待到卯正时分,孙妈妈进门来伺候梳洗,见她容色憔悴,精神萎靡,料她今日理不得事,便倒了盏安神茶奉上去,劝道:“这些日子夫人着实辛苦,不如偷个懒儿歇一日,横竖今日宴请的都是自家亲戚,有奴婢和钱妈妈在外张罗,再让二太太帮着照管照管,便是了。”
周氏放下茶盏,起身走出卧房,“我不在,二房那个能撑持得住?”说着,从隔子上拿了个大杯倒了水漱口。
“二太太自然比不得夫人,”孙妈妈一面奉承,一面向银盆里拧了帕子,递给周氏。
周氏伸手去接时,忽眼前发黑,只听“咣”的一声,竹节杯滑手掉在地上,周氏身子往前一栽,孙妈妈大惊失色冲上去抱住,其余几个小奴婢也冲上来,大喊:“来人,来人啊!”
……
当日,秦家主事的都病倒了。
老太太因昨儿商量秦煜与安平县主退婚,气得头疼症发作,躺在床上;周氏也因忧思过度昏过去;秦煜也在自个儿院里养伤,唯有请林氏出面料理,场面虽没乱,却也鸡飞狗跳。
用罢饭,几个与候府关系近些的都进内宅探望老太太和周氏了,另外那几桌族亲在外院,吃着果子看着戏,顺带打打牙祭,互相询问老太太和周氏因何病倒,其中可有什么内情。
昨儿宴席上不止一个女客瞧见安平县主和林良辅私下相见,消息已传出去,譬如专爱做媒的秦蓉便听说了,她道:“那还不是气的!原先县主和煜哥儿不是订了婚么,昨儿你猜怎么着,哎,我都说不出口。”
“究竟怎么的,快说呀!”
“昨儿宴上安平县主同侯府一仆人……咳咳咳,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别告诉别人。”
“竟有这等事?啧啧啧,什么时候不好,偏挑昨儿这日子,在人家的寿宴上干这种事,不是打人的脸么?”
于是,不一会儿功夫,这一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宴席。
既有暗地说安平县主放浪,可怜秦煜的,也有说秦煜残废,高攀不上,连个仆人也不如的,不一而足。
自然,不消半个月,两家退婚的事在京城权贵圈子里几乎传遍,因怕外人笑话指点,镇国将军府和平南侯府的主子们,甚至几个与两家关系近的亲戚,都不敢出门,年关下京城大大小小的宴会,几家也只送礼去,绝不露面,不过那已是后话了。
却说听风院里,秋昙躺在床上养伤,翠袖和绿浓轮换着伺候她,她便也乐得自在,连着两日不出屋,勤涂药,少动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饶这样,那伤口没养好,反而一日疼似一日。
而秦煜,用着最寻常的金疮药,不过两日功夫,伤势便好了大半,左手轻轻活动已不碍事了。
这日早晨起来,他穿衣整靴,漱口净面后,便坐在铜镜前,由守诚为他梳发。
守诚手笨,一个攥儿梳了许久,好容易用发冠定住了,再一看,却似乎有些歪斜,守诚挠挠头,道:“二爷,要不拆了重梳吧?”
秦煜知他不擅长这个,便不强求,只道:“不必,待她伤好了叫她回来替你,”说罢迟疑了会儿,“她……她怎么样了?”
“翠袖说那金疮药好像没什么用,”守诚一面回,一面揭开琉璃罩子,将镜台前两支蜡烛吹灭,两股青烟袅袅,同飘进屋来的雾气缠绵在一起。
“那金疮药最是好用,怎么没用?想是她们没照顾好,夜里有人在她房里么?”秦煜望着守诚,关切地问。
“翠袖与她一张床睡了两晚了。”
秦煜微微蹙眉,心道那怎么伤势还不见好,难道因她是女儿家,身子分外弱些?
“待会儿再去请李太医来一趟,”秦煜吩咐道。
守诚应是,随后从柜子里拿了件哆罗呢披风过来,为他披上。
秦煜自己系好系带,守诚则推着他往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