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清楚,应该是吧,那胡姬早些年就病死了,听说是有个女儿,多半是被谭娘子送到乡下宅子里养着了,为了这事才接回来的吧。”
沛儿还没听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就“福薄”了?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黑一白两个人影,举着飘坠白布的招魂幡,堂而皇之地拦住接亲的队伍,围着花舆左挥挥右挥挥,口中念念有词:“魂兮归来,迎妇过门……魂兮归来,迎妇过门!”
被招魂幡扫到脸上,沛儿惊呼:“啊,你们是何人!”
抬着花舆的轿夫也都吓住了,当即落下花舆骂道:“怎、怎么回事?没跟我们说有这一出啊,躲开点躲开点,别招到我身上,太晦气了!”
阵仗一乱,那些吹打的乐师也都停了下来。
沛儿语无伦次地说:“小娘子怎么办?突然冲出来两个人,好像在招魂,我们是不是跟别人家的丧事撞上了?这大喜之日……”
“别慌。”谭怀柯镇定地告诉她,“是郎君来迎我过门了。”
“什、什么?”沛儿怔住,只觉得一股寒意袭来。
“各位轿夫大哥,想来是我夫家事务繁多,没有交待清楚,小女在此赔个不是。”说着她从头上拆下来两个发饰,示意沛儿打点他们,“这也是迎妇礼的一环,诸位莫要见怪,烦请将我送至夫家门口,应当就剩几步路了。”
总归收了她的好处,这些人不情不愿地送完了最后一程,只是难免抱怨两句:“喜不喜丧不丧的,没接过这么瘆人的活计……”
沛儿也渐渐意识到了这场大婚的荒唐之处。
只是她未及细想,已然来到了申屠府的门口,猝不及防地被满目挂白震住。
一时间她竟分不清了,这究竟是在迎亲,还是在送葬?
-----------------
扎着彩绸的鲜艳花舆落在地上,欢天喜地的吹打戛然而止,领头人忙不迭招呼着大伙儿收工,说新妇接来撂这儿就行,绕过那两个招魂引幡的,收拾了行头便就此散去,原本吵吵闹闹的邻里乡亲也倏忽安静下来。
沛儿被眼前这景象骇得定在原处,守在花舆旁进退不得。
虽然谭家送嫁的门面极为潦草,但好歹是按着明媒正娶来操办的婚仪布置,怎么到了申屠府,竟全是凄清扎眼的白幔?难道小娘子的郎君当真……
等等,不会是送错地方了吧?
沛儿往回走了几步,再抬眼看看门头,确实是申屠府啊。
此时连旁人的议论都压低了声音:
“一边迎新妇一边办丧仪,也算是奇闻了!”
“那还能怎么办?镇西军的军报传来,说申屠家那位长子猝然战死了,家里张罗好的喜事不就刚好撞上丧事了吗?”
“没听说前线在打仗啊,怎么就战死了?”
“大仗是没有,不过近几年西境那么乱,咱也说不准哪里就争来抢去的不是?”
“军报是几天前传回来吧?人都没了还成什么婚啊,何苦糟践人家闺女?”
“这不是谭家不肯退聘礼嘛,非说婚约还作数。这边申屠老夫人痛失爱子,只觉得自己张罗晚了,对这个儿子满心亏欠,就顺水推舟把换了人的新妇给迎进门了。”
“迎进门做什么?迎进门给牌位当媳妇儿吗?”说话的是个性子爽直的大娘,对这种事颇为不忿,“闹了半天,这该不会是场冥婚吧!”
“休得胡言,这可算不得冥婚。”观礼的老学究斥道,“申屠家早在去岁就谈下了这门亲事,可不是故意纳新妇配给殇殁之人的,今日走的也是明媒正娶的礼数。人家一个愿嫁一个愿娶,旁人有什么好置喙的……”
“别给我扯这些狗屁不通的大道理!”大娘叉着腰骂,“好好的闺女就给赔进这混账事里了,谁知道夫家会不会过两天找个由头,把人磋磨死了,转头就说新妇病亡殉夫,夫妻双双下地府,这不还是配了冥婚?”
“哎呀曹娘子,你就积点口德吧。”
“我积什么口德,要真有人能做出这档子事,还想堵住别人的嘴不成!”
-----------------
第3章 喜亦是丧
申屠府门口这阵吵吵嚷嚷,花舆里的谭怀柯都听得一清二楚,那位曹娘子说的话也正是她近日来最担心的事。
谭家人居心叵测,所图不过是钱财,可申屠家默许并促成了这桩婚事,就令人摸不透他们其中的深意了。谭怀柯对申屠老夫人的脾气秉性知之甚少,若这位君姑铁了心要把她送给亡故爱子在黄泉路上作伴,恐怕也由不得她逃脱。
这事她已反复思量过,正等着嫁进门后见招拆招。
谭怀柯还算镇定,可沛儿着实被吓坏了。自家小娘子嫁过来就可能性命不保,那她这个陪嫁丫鬟又能有什么好下场?此时的申屠家在她眼中已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全然成了龙潭虎穴、阴曹地府。
沛儿哆哆嗦嗦地扶住花舆的窗棂:“小、小娘子,咱们当真还要进门吗?那、那是个死人啊,你不嫁了可以吗?我们找机会跑……”
谭怀柯按住她颤抖的手,安抚道:“别怕。”
她的声音轻软,却平静而坚定,让沛儿仿佛一下找到了主心骨,不再沉浸于可怕的想象中,只是切切望来的眼中仍然盈满不安。
谭怀柯说:“事已至此,申屠家的门是必须要进了。就算他们真要害我,也不会在大婚大丧之后急于一时,我们逃走的时机,也不是眼下。”
见自家小娘子已有筹谋,沛儿心下稍安。
-----------------
花舆停了良久,终于有四个仆役出来接应。
按照正礼,该是郎君领着新妇过门,跨火去晦,再去拜见高堂。可这场婚事的情形太过特殊,繁文缛节便都略去了,仆役们竟是直接扛起花舆过门。
四人俱穿着白色麻衣,瞧着应当是抬棺材的,与那鲜艳漂亮的花舆委实不搭。
这下就连老学究都觉得太过荒谬,数落道:“这就不合礼数了,好歹把麻衣换了再迎新妇啊,这像个什么样子……”
当然,根本没人听他的。
眼看花舆被抬棺一样抬进申屠府,曹娘子无奈叹了口气:“可怜了新妇,年纪轻轻,刚成亲就守了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