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1)

杨勉的声音一向温柔,只是低声说:“没关系。”然后又是沉默。

他们两个人之间什么时候开始只剩下沉默了,每一分一秒都如此难挨,只觉得有一把生锈的刀不停地在心头上刮,疼不死人,只有钝钝的痛透彻全身。

“容意,开会了。”远远有同事朝着她喊,开阔的市场部办公区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拿着电话。她只是不想放下,哪怕是只听着他的呼吸声她也愿意一直拿着。

“对不起,我要开会了。再见。”最终她还是说出口了,再舍不得,终究必须放下。

下午猛烈的阳光照在穿着黑色西装的杨勉身上,他听着手机中的通话结束声音,抬头看着那幢高楼,玻璃外墙反射的阳光刺眼得难受。忽然就觉得有种烈日灼烧着皮肤的错觉,曾经在他口中说出的再见,今天听来的难受,是不是比得上她当时的呢?

“容意,先走咯。”老佛爷的助理看了看她桌上还亮着的电脑,又加了一句:“工作是做不完的,还是先回去休息吧!”这容意还不是一般的拼命,这都八点半了,还舍不得走,加班又没涨工资,用得着这样吗?

“我做完这个季度的订单结算就回去了,拜拜。”她抬头笑了笑又继续伏案了,其实这样的工作并不急着完成,是她自欺欺人,急着找借口推脱杨勉,并让自己信以为真,她真的是忙,不是逃避。

她做完了结算后又重头检查了三遍,每一个数字都核对得清清楚楚才肯罢休。看了看时间,已经十点半了。手脚麻利地关掉电脑和台灯,入夜了这边的计程车比较少,还得赶最后一趟公车呢。

走出他们公司的那层楼才知道,正幢大厦静得吓人,和保安闲聊了两句便快步地走进电梯了。

大厦大堂兴许是为了节省资源,连大吊灯也关上了,只开着一盏盏镶嵌在天花板的小灯,一楼的天花又挑得极高,灯光映到地面已经黯淡许多了。偌大的空间中只有她的高跟鞋踏在瓷砖上清晰明亮的声音在回荡着。

她总感觉走出电梯后就有一股无形的压力跟随在背后,也不敢回头看,只是越走越快,。她不怕鬼,小时候三更半夜就起床上山去砍柴了,哪可能怕这些东西。只是她老在茶水间里听同事打牙祭,说楼上别的公司女职员老是投诉,晚上加班的时候被人性骚扰,听说有的还被强了……

心里越想越害怕,也走得越来越快,却不料身后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抓住了自己的手臂,她抓紧了手中的包本能般转身想往扯着自己手臂的人砸去。转身后手却高高举起停在半空一动没动,像是被点了穴般,动弹不得。

他只是由得她高高举起的包砸下来,也没有半分反抗,只是手劲放松了。

两人僵住了好几秒,容意颤了颤,这才慢慢地放下手来,额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不经意似的轻挣脱开他的手,“你怎么在这里?”

“都多晚了?你一个女孩子,黑灯瞎火的在写字楼呆着,也不怕有危险。”他左手搭着西装外套,穿着的白色衬衫领口微开,等的时间应该不短了。声音这么沉稳,还带着一点责备,一点担心和关心,和她记忆中笑得飞扬的小绵羊却差得这么远。

她气喘吁吁地抬起头,借着微微的灯光,近距离地看着他的脸,没有笑,她只是很想看看他的小虎牙,再摸一摸。从前她说他笑得可爱的时候他总是生气,说总有一天会去拔了这颗该死的牙,笑得可爱的男生最没有男子气概云云。其实她只是想说,她就爱他可爱,没有男子气概也没关系。

她定了定神,才又开口说,“你来这里干什么?”声音很平静,无波无澜。

“就是,来看看你。”他低头看着她的高跟鞋,足足有七寸高,刚才也许是走得太快了,脚腕处被攀带勒出一条勒痕来,暗暗的灯光下依然泛着红。“那么高的鞋,脚疼吗?”以前她穿高跟的时候总喊疼,连两寸高的都受不了,总是嚷嚷说谁让她穿高跟就是要她的命。

她低头一看,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干笑了两声,“百米冲刺都没问题。”却没有半点的自豪,有的只是心酸。刚进这公司的时候只是个小小业务员,每天得穿得正式东奔西跑去求订单,郊外的工厂大多没有公车站点,她只能穿着高跟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石子路上。那几个月里,脚趾头的指甲都积满了淤血,脚后跟的伤口从就没合上过。那样的疼,总想着有一天见到他,能靠在他肩膀上哭着道心酸的,可却没想到,真有这么一天的时候,只能胡扯着说习惯了。

他的眼睛不敢看她,好像含着怎样的伤痛和抱歉,只是不敢直视她一眼。良久才说出了一句:“对不起。”关于过去,关于现在,他能说的好像只有对不起。

她忽然就觉得鼻头一酸,眼睛开始模糊了,心里有痛快却无尽悲凉,很久很久以前,当他和她说决定要出国后,她就每天幻想着他能来对她说:“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走了。”如今的这一句对不起捅破了埋在她心中六年的毒瘤,只是痛,也只有痛。

“你对不起什么?”

“那些照片……”他不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来个不大不小的贸易公司做销售的,当年的那件事几乎闹得全校皆知,她被撤销奖学金,道德败坏的处分全都记录在档案,这样的新闻系学生不可能被任何一家媒体录取。即使他是到了美国很久后才知道发生过这样的事,自责和无奈依然日日夜夜纠缠着他的心。

“我心甘情愿做的事从来都不怨别人。”她打断他的话,看着远处,手中紧紧握着包上装饰用的五角星,尖锐的金属刺痛了五根手指,都说手指痛归心,她的心现在是真的痛的。

“妈妈和晓婉都是为了……”他的声音更加颤抖了,极力地压抑着不想宣泄出来,五官紧绷着。

“对不起,我对你们家里的事没兴趣。”

“也没兴趣听我的解释吗?”仿佛下定了多大的决心般,他突兀地开口问,只是想留着她多呆一会儿。

咬咬唇,她轻声开口说:“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对不起,现在已经很晚了。”

“我送你回去。”不过是一瞬间,便失去了继续说下去的勇气,既然她不想听,何必扯开她的伤口让当年的痛再深一寸呢?他的电话铃声此刻却在空荡荡的大堂中响起,看了看,按掉了。

她转身,看到大门外半倚着在二楼的射灯灯光下黑得发亮的车旁的人,“不用了,有人来接我。”走得这样坚定,生怕迟半步就要忍不住转身抱着他了。

他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大门,高跟鞋有力的节奏仿佛踏在他心尖一般,笑了笑,已经不是他了吗?原来他在她心里都已经没有位置了,所以才能这样潇洒的不提当年吗?

她从来没觉得穿高跟走路是如此难受的,连跨出一步都难,紧紧咬着嘴唇,生怕一放松,泪水便要不争气地流下来了。

二楼的大射灯投落在李汐的身上,替他镀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环,一身的黑,倒是和他旁边的车都要融在一起了,懒懒地倚在车门旁,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容意,一边笑着还是没谱的调调,“我可是做惯角儿的人,你这临时演员的差,收费可不低。”

她依然紧紧咬着唇不说话,他却一手把她揽进怀里,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哭出来。”声音里仿佛有着催眠似的作用,只是让人放松,没理由的让人觉得有着无比强大的依赖感。她无动于衷地顺着他的动作,只是觉得他霸道,凭什么他让她哭她就一定要哭?可眼角却不断渗出泪水,那么努力压抑着的委屈,因为他一句话就释放了。

其实她和他是所谓的恋人间完美的身高比例,她穿上高跟刚好到他耳际,一低头便能在他肩头找到最舒服的位置。

她只是一动不动地伏在他肩头,也没出声,任由他的手轻轻地按在她后脑壳上。她什么都没来得及想,没想为什么多年的憋着的委屈会发泄在不是他却是另一个男人的身上,没想为什么他叫她哭她就真的哭了,没想……只能嗅到他衣服里凉彻心扉的薄荷味,可以让人清醒,却又让人迷恋的味道。

他只着一件黑色的衬衫,很快便能感受到液体渗透过薄薄的衣料流过肩膀的肌肤。握着手杖的左右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而他只是全心全意地承受着她的重量。

第 12 章

窗外道路两旁是黑沉沉的,飞闪而过的树丛和路标,如幻觉中的一阵阵飘逝的轻烟。车窗半开,风从缝中疯狂地钻进车内,刮在脸上,有着不经意的刺痛感。她只是看着外面,也没有出声。眼睛不是很肿,只是红红的,像只小兔子。

“我送你回家?”他试探地问了一句,却没得到她回应。拧过头来一看到她愣神发呆,用手指弹了她脑门一下,疼得她“嘶”地叫了声,才抬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他叹了口气,又气又无奈,只能又问道: “你现在去哪里?”

“哦,对,我……”她语无伦次地回答着,肚子却很不配合地“咕噜”连着响了好几声,刚才趴在人家肩膀上哭,现在却是好没形象地响起了空城计,这回真是丢脸丢到奶奶家了。反正在他面前丢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横心不要脸地抬起头,一幅英勇就义地说:“我肚子饿了。”是真的饿了,除了早餐什么都没吃,现在才觉得烧心似的饿,虽然刚才哭的时候动作不大,可毕竟是能量消耗啊!

他“吱”地一声笑了出来,车内昏暗的灯光打在他微笑不语的脸上,煞是好看。

打转车头就进了一小区,绿树的叶子在设计独特的路灯下闪着金黄色的光,大片大片的绿化带隔开一幢幢高耸的住宅,离她公司所在的城市CBD地段却是很近,光想想就应该能猜出地价吓人。她看着他把车驶进地下停车场,急急地开口问:“你这是去哪?”

“我家。”

“你回家煮?”她舌头有点大,怎么看他都不像是能进厨房能出厅堂的男人。

他的笑容扩得更大,带着点无可奈何,“你也未免把我看得太能耐了,实不相瞒,我从不进厨房。”把车停稳后,他示意她先下车。

她却一动没动,谨慎地问,“那来你家干嘛?”她不糊涂,就算他真的会煮东西,这三更半夜敲开狼窝的门,小白兔明天还有命出来?

“小姐,刚才你在我肩膀上伏了约半个小时,期间你的口水,鼻涕,眼泪都往衣服上蹭了。这会儿我回家换件衣服总行吧?”他好笑地看着她一脸严肃的样子,生怕他吃了她似的。

她磨蹭了一下,最后还是下车了,一边打开一边还在嘴里小声叨念着,“洁癖变态男。”不过是几滴眼泪而已嘛,她发誓,真的没有他所说的口水鼻涕,又或许,只有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