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次李汐的动作却前所未有的迟钝,她在车旁等了差不多十分钟他才扶着车门站了起来,看不清表情,停车场光亮的大灯打落在他后背,只看得到灯光下他脖子上细密的汗珠。她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像是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心里,湖水泛起了点点涟漪。
“不如,你还是先上去休息吧。我……”虽然看他的样子也不像弱质纤纤的类型,可毕竟是……
“哟,这才怜香惜玉起来啊?”他转头过来,略显苍白的脸上笑容开得灿烂,细长的明眸仿若带着一股邪气。她愣了愣,只觉得回到了那次在晨辉时,他第一次对她笑的样子。
他见她不说话,又加了句:“要不,你陪我“休息休息”?”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促狭而诡异。
她的眼睛瞪得浑圆,以后可怜野狗也绝不可怜他这种人。
他住得高,44楼,让她极度怀疑停电的时候他要怎么爬下来,脑子里却闪过那晚他在楼梯递给她手帕时颤抖的手,今晚他借她的肩膀……像是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了,隐隐不安起来。
就在她愣神的一会儿,他已经开门领着她走进房子里了。她眼睛转了转,有钱人家里也没什么特别,典型单身男人的黑白风格,清冷中给人稳重深沉的踏实感觉,又不缺少典雅的气质。客厅也不大,简洁的组合让空间显得大气没有一丝累赘,甚至墙壁上连字画什么的都没有,什么古董花瓶更是连影儿都没见着。她没头没脑地问了句,“这真是你家?”
他自顾自地拐进玄关旁边的房间,一边说:“有时工作忙便懒得过江了。”顿了顿又回头颇有兴味地问:“怎么?对我家有这么大期待?”
受不了他眼神里的电力,直想打个冷颤,“还以为有机会能一睹富豪的豪宅是什么样子呢!”故意装出一幅大失所望的样子。“还有,你也有忙的时候?”她挑起眼眉看着他绷紧得有点滑稽的脸,只觉得解气。
看到她恢复战斗力的样子还不错,转身懒得理她,只是没好气地说:“厨房有水,你自便吧。”
她不知道他进那个房间是干嘛的,只是直直走过客厅,一块巨大的落地玻璃将厨房和客厅分隔开来,所以在客厅一眼便能找到厨房的所在。打开冰箱,空得冷冷清清,除了水真的什么都没有。整个厨房干净得像样板房似的,没看得出开过火的痕迹,连最简单的厨房用品都没有,整洁利落得像刚装修完一般。
她拿着水踱步到客厅外的阳台,这里的风景那么好,能180度看到这个城市最繁华的流光溢彩。可她却只是倚着落地窗,看着夜幕下的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心里仿佛充满了怅然若失的泡沫,盈满了整个心头却又一触即破。身后有声音,她拧转头,看着他,忽然觉得不自在起来。
李汐拄着肘杖,刚才进去那房间应该是换鞋去了,可他换的却不是拖鞋,是那种很柔软,有点像舞鞋的布鞋,连脚后跟也包裹住了,眼睛不自觉地瞟向他的右腿。
她有点慌张,只觉得这么□裸地盯着人家的缺陷看极不礼貌,不知道应该把眼光落在哪里,肚子却又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这时只是懊恼地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看。
他笑了笑,没说什么便向房子的深处走去了,牵起的笑容里却倔强而冷淡。既然带她回来不就有了心理准备会让她看到,那看到她逃避的眼神为何又会生气?
看着他拄杖离开的背影,她为什么会觉得难受?萦绕在心中的泡沫依旧在膨胀,充溢着整个心间,捅不破的暧昧。
虽然整个房子的装修都是冷色调的,她却觉得最乏的是人气。无聊中她拿起玻璃茶几上的杂志来,看了一眼日期,竟然是两个月前的,很无趣的证券分析,基金债券一类的金融产品,应该和他的工作沾上边。其实她对他的工作没有任何偏见,世家子弟,谁没倚仗着家族便利捞点便宜,李汐自然也不会和其他公子哥儿有任何区别,即使她对他一无所知。
掏出手机一看,他已经进去整整半个多小时了。想起他刚才下车时煞白的脸色,不禁有点担心,毕竟他是为了自己才折腾这大半夜的,还有刚才毫无礼貌地盯着人家的腿看,心里忐忑不安,坐在松软的沙发上,换了好几个姿势又站了起来。
最后还是向着他的卧室走去,其实这房子真的不大,除了客厅和厨房外,只有两个房门,一个估计是客房,另一个是主卧。正当她犹豫着要敲哪个房门,在两个相对着的门前摇摆不定时,身后的门却忽然开了,她吓了一大跳,身后的声音却高扬得带着几分得意,“哟,心急呢,在这等着我出浴啊?”
她转过身,眼前的李汐一身的白,身上还散发着刚沐浴完的雾气和清新的薄荷味,连着他那笑得见齿的明亮笑容,只觉得一道光亮得晃了她的眼。真的找不出一个形容词来形容他的笑,笑脸如孩子般带着狡黠的邪气,眼睛却又清亮而透彻。不是没见过帅的男人,他也不算是极色,只是没看过能笑得这样好看的男人。她愣愣地看着他,没出声。
“怎么?忽然来兴致参观我的卧室?”他依然笑着,眉目飞扬。
“我还以为你在里面睡着了呢,饿得我快发昏了。”她转身大步往客厅走,只觉得身后有目光把她的后背炙烧得火热。
吃饭的地方和他家其实挺近的,开车出了保安严密的小区不过十分钟便到了,还是古香古色异国情调特别浓的小弄里的旧别墅,听说过是很有名的粤菜馆,可她从没来过。站在外面看着里面灯光明亮,让人远远地便能嗅出旧时金光耀目的十里洋场的繁荣。
其实现在也过了晚餐时间,这怎么也只能算是宵夜,可餐厅里的人却不少,饶有兴致地低声攀谈,她只是想快点吃完东西回家睡觉,拿起菜单无心地翻着,想起刚才在他家被他调侃的囧样,眉头一挑,微微打了个呵欠,略带烦恼地咨询一旁的服务员,“叉烧包,虾饺,萝卜糕什么的吃下了,这三更半夜可不好消食呢……”这话说得不假,她虽然爱吃东西,可晚上的消化能力却真的不怎么好,所以她从不沾宵夜,大学时无论室友利诱还是威逼都未曾破戒。
可他没等服务员介绍连餐牌都没看便径自开口点菜,“浓汤鸡煲翅,冰花炖官燕,大明虾,杨枝甘露……”
这话一出,吓得她瞪大眼睛却说不出话来,这鱼翅燕窝明虾的吃下去,不要说消食,今晚她是连睡都不用睡了,本想着只点又贵又吃不饱的,这回可惨了。
不过上菜后,刚喊着惨的人这时却吃得完全忘掉消食这回事了。菜的味道真没得挑,再加上用餐区是偏向中式的布置,清式的窗户,雕花的木椅,背景音乐里飘扬着民国时的经典金曲,就好像换转了时空一样,置身于旧时大户人家的宴会中般,空气中只弥漫着属于那个时代颓废的优雅和忧伤的繁荣。
最后,容意看着自己面前的满盘狼藉,感觉着胃部的压力,却忽然有种释放的感觉。想起大学时和室友一起在寝室里看《瘦身男女》,当郑秀文被初恋情人抛弃后,自暴自弃终日暴饮暴食,由苗条淑女变成超级肥妹。那时她不相信,觉得吃得再饱又如何?心中的那份失落和惆怅怎么可能因为胃部的充盈感而消失呢。可现在她却发现,即使没让那些痛消失,至少集中全力消化时会没那么敏感吧。但要注意一点的是,她没那个每天鲍参翅肚消磨惆怅的财力。
而他只是全程看着她吃,也没出声打扰她,只是笑,他和她一起吃饭仿佛永远有好心情,不像其她女人,为了保持身材和形象,只轻轻一呡便放下勺子了。她把勺子里的燕窝含在口中眼睛满足得微微眯起的专注表情,让他想起上次含着巧克力舍不得吞下像个孩子般执着的她,远远地看着她从主菜吃到甜品,只是觉得有意思。一口巧克力便能满足如此的女人,倔强地咬着唇不让眼泪流下来的女人,刚才一刻还在无声流泪,转过头来能对他喊饿用最锋利的话呛他的女人……
他捧着茶杯,也不动筷,看着她的食相,“像你这样能吃的女人,谁敢要啊?”叹了口气。
她吞下了满满的一勺鱼翅,好不容易才开口说,“切,谁想要我还不愿意呢。”
她满不在乎地翻着白眼,他却忽然有种冲动,想着脱口而出就说,我想。
最后酒饱饭足,她用餐巾抿着嘴,这次可没让他逮到机会笑话她了,看了一眼一直看着自己的李汐,良久才问了句,“你还等什么?”再这么坐下去人家可要打烊了。
“等你啊。”
“我吃完了。”
“等你埋单。”语气坚定。
“什么?”此话一出,吓得容意差点从座椅上跌坐在地。
“我说,等你埋单呢。”他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极慢,语气又轻,笑容依旧灿烂,末了还强调一句,“我刚才换衣服,忘记带钱包了。”他毫不在意,仿佛在和她聊着今天的天气。
镇定,冷静。她现在要做的是深呼吸,确定这只是幻觉,没错,这就是幻觉。最后咬牙切齿地质问他,“你没带钱包带我来这种地方吃什么饭?”悲愤的样子仿佛连眼泪都要再度飙出来了。
“你不是饿吗?再说,你老嚷嚷着请我吃饭,我能不赏脸吗?”
哪有人让人请吃饭这么个吃法,又是鱼翅又是官燕的,还让不让人活?眼睛飘过他面前只动了一两口宛如刚上桌的菜,更是火冒三丈,“你不吃又干嘛叫双份啊?”
“我是为了陪你啊。”他说话时感情特真挚,仿佛还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无奈地叹了口气。
谁要你陪啊?可她连这句话都说不出口了,只觉得欲哭无泪,抬头看了看这格调高雅的餐厅,低头又看了看这鱼翅燕窝的残羹,再摸摸身旁的手袋,“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最完美的阐释啊!
侍应为他们推开餐厅的门,夏天下半夜的风迎面扑来,清凉地拂过肌肤。她顿了顿,在他身旁小声地问了句:“可不可以回头叫他打包带走啊?”
他像拍着家里的小狗似的摸摸她头顶说,“乖,别给我丢脸。”
她只能没精打采地走在他身后,倒真有几分可怜小狗的姿态。打开车门,用力地合上,恨不得把他车给震出裂缝来不可。刚才埋单的时候,她看着账单,连伸进手袋里拿卡出来的手都是抖的,她可从没吃过这么贵的一顿饭。四千多块什么概念?四千多块意味着某一国际奢侈品牌新出的包包,意味着不会半夜嘶吼死机的空调,最重要的是,四千多块意味着她大半月的薪水了。心里盘算着,这个月累得像只牛一样到处找客户,到头来却是为他服务了。
“这会儿心情好多了吧?”他把车在她家楼前的小区停稳时,看了看她的眉头都皱在一起了,却笑得像是什么诡计得逞了似的。
“好个屁!”她盯了他一眼,兀自打开车门,却没料到他也跟着她的动作,打开了车门。
她停下看着他,之前他把她放这便不会再下车了,前面是大院子的铁栅栏,此刻正值深夜,肯定只开着边儿上那道窄小的门,那门槛还挺高的,平时小孩都还得大人牵着过。“你不用下车了,我自己就……”
他打断了她的话,晦暗的灯光只照亮了他的半边脸,“现在已经很晚了,一个女孩回去会有危险的。”他说得很认真,她不知所措地忙着想说些什么,他却转过身继续刚才的下车的动作,那不着边儿的调调在车里回荡,“虽然你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但三更半夜的难保会有喜欢嚼草根的人……到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