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节课很快结束了。
这样愉快的课程没理由不继续,他们约了时间,配合市一中的高三晚自习安排,钟时意每周四次来这里帮兰度补课。
走出别墅大门时,兰度突然飞快地伸出手,捏了捏钟时意的脸,他还没来得及露出惊讶的表情,兰度就笑着问他:“学长,你的脸好红,是房间里太热了吧?怪我没注意,下次我让阿姨调整一下地暖的温度。”
钟时意是怕冷不怕热的,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温度也是刚好。他没多想,直接同兰度告别。
刚坐上公交车,他就收到了手机银行的到账提示,显示已入账两千元。
同时有一条微信,钟时意点进去看,是兼职中心那个工作人员发来的:“试讲的钱转过去了哈,查收。对方说你讲得很好,主动提了价格,三小时两千元,恭喜呦钟同学,继续努力哈哈。”
钟时意收起手机。一晚上能赚两千块,一周四天就是八千,一个月就是三万二。能赚到这样一笔钱已经是上天恩赐,但剩下的缺口该怎么办呢?
还是要筹谋着再打一份工,最好是时间比较自由的,计时计件的工作,这样方便和学校的课程窜开。他好不容易考上了H大,还是很珍惜学业的,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放弃课业。
过了几天,他听说学校旁边的一个小超市需要理货员和送货员,一小时给30元。暂时找不到其他工作的情况下,钟时意去应聘了,最起码可以用这笔钱将母子三人的饭钱解决。
他力气不算大,但搬运一些酒水饮料还算能应付得来,唯一的烦恼就是手上磨出了好几个水泡,怕被弟弟看到,那几天他没回家。
总算是等到水泡变成了薄薄的硬茧,他才敢回家见弟弟。
高三的课程变得又多又累,作业和试卷雪片似的压在了高三生钟时瑀的身上,他对国内高中的课程模式不习惯,如今靠着自己和哥哥偶尔的辅导,能咬牙稳在班级前五的位置上已经很不容易。
钟时意拿不出多余的钱给弟弟补课,自己又受到两个兼职的限制,唯一能做的是尽量不让弟弟分心。
所以他私下跟秦如锦说,不要把还钱的事情告诉小瑀,他已经找到了赚钱的方法。怕秦如锦不信,又给她看自己和兼职中心工作人员的聊天记录和银行卡转账信息。
狭小的房间里像是被酒浸泡过,被烟熏蒸过,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最近秦如锦颓废得厉害,她开始去酒吧酗酒,完全没有了那天说自己会想办法的样子。她听了钟时意的话,看了聊天记录和转账信息,但不发一词,只默默地抽烟,抽完一根烟后她朝钟时意摊开手,要一百块钱。
钟时意不是没有劝过她,但秦如锦每次都是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他说得嘴唇都干了,秦如锦却还是一句话,你不是说可以自己想办法吗?那就给我钱。
所以这回他很痛快地掏出了一百元现金递给秦如锦。
他想妈妈已经很可怜了,如果酒精真的能缓解痛苦的话,那就让她好受一点吧。
周末被家教兼职占据,兄弟两个变得很难碰面,偶尔兰度有事请假时,钟时意就抓紧时间回家,给弟弟做好吃的补补身体,留得晚了就不回宿舍,跟弟弟挤在一张床上睡觉。
钟时瑀问过他为什么最近这么忙,钟时意推脱说最近导师很重视他,让他跟一个实验项目,所以花在实验室里的时间会多一点。
钟时瑀既不知道这个阶段的本科新生还没有到选导师的时候,也不知道物理实验班的学生基本接触不到实验类型的项目。他完全相信了钟时意的话,诚心诚意地替哥哥高兴,说哥你真厉害,但是也别太累,要注意身体。
钟时意知道从弟弟的角度看,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在兼职打工还债,而是以为他一直在学校上课学习,为自己的未来拼搏奋斗,奋斗到没空管颓废在家酗酒的妈妈和日夜备战高考的弟弟。
而搬家之后,弟弟并没有抱怨过一句,而是把全部时间都花在课业和照顾妈妈上比钟时意照顾得要多得多,因为他总是不在家呆着。
弟弟是从小到大没受过委屈的,到了这种地步,他还能笑着对他说,别太累,要注意身体。
如果只有秦如锦的事,钟时意不觉得辛苦,可想到弟弟在最关键的人生阶段遇到这种事情,钟时意就难受得快要死掉了。
他自己是个不被社会主流认可的双性人,一生没机会去正常恋爱结婚生子,天生敏感内向,正因为有弟弟一直鼓励他帮助他保护他,才让他在小时候没有遇到过任何的校园欺凌或者暴力,度过了一个还算幸福的童年。
他想如果没有弟弟,自己应该早就像滩烂泥一样垮掉了。而正是因为有了弟弟,他的人生才有了希望,有了目标,有了方向。
这种感情是亲情与爱情混合交织的,很难说清哪部分更多一些,但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失去弟弟,为了弟弟他愿意付出一切。
可他现在什么都给不了弟弟,还要连累弟弟跟着他们一起受罪。
想到这里,他觉得眼眶好热,他翻着眼睛望了一会儿天花板,最后还是不争气地悄悄落了泪。幸好已经关了灯,泪珠无声地滴滴答答,划过脸颊,润湿了枕头。
他自有一番自己的坚强之处,水泡破的时候他也咬着牙不休息,脓水和着血一起流了满手他都没哭,可想到弟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承担着学业和照顾家人的双重压力,他却忍不住眼泪。
但他不能告诉钟时瑀家里的困难,他想起离开警局当晚两个人之间的对话,知道弟弟一定会要求帮他分担压力,甚至辍学去打工。
钟时意绝对不允许那种情况发生。
也许双胞胎之间确实是有心灵感应的,弟弟忽然松开一直揽着他的腰的手,向上伸,摸了摸他的脸,声音很轻地问:“哥,你哭了?”然后反手打开床头的小夜灯。
后颈被捏住,钟时意感觉弟弟想强迫他抬头,他在弟弟的怀里低头蹭,就是不照办。钟时瑀看他不愿意,不强求他,而是更紧地把他圈在怀里,轻拍他颤抖的背,安静地陪着他。
好一会儿,钟时意才平静下来,钟时瑀声音很轻地安慰他:“哥,别难过了。”
然后问,“是在学校里不开心吗?做实验的压力很大吗?”轻声细语的,像是陪着小心。
钟时意听得心酸,他摇了摇头,少顷,又点点头。
钟时瑀想了几个笑话逗他开心,钟时意勉强笑了笑,这时他彻底调整好了情绪,一只手臂伸长,摸着弟弟毛扎扎的短发,说:“睡觉吧小瑀。”
钟时瑀亲了亲他的额头,又亲了亲他的嘴唇,浅尝辄止。然后把他按进怀里,说:“哥,你别担心,等我毕业了就”
钟时意早就习惯了弟弟的各种表示亲密的举动,本来还是懒懒地任他动作,但听到这句话,他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挣扎着抬起头接话:“你要好好学习,毕业了争取上个好大学。”
“嗯,上大学。”钟时瑀回答,唇贴着他的头顶,声音在头骨和空气中同时传播,形成一种让人情不自禁为之震颤的共鸣,“我是说等我毕业了,你就可以轻松一些了。”
钟时瑀用一种保证似的语气说,“我会考上好大学的哥。”
然后钟时意感觉世界暗了下来。因为弟弟关了灯,也因为弟弟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睫毛扑在弟弟的掌心上,睫毛根部有点痒,他想告诉弟弟有点痒,还想问弟弟痒不痒,但没来得及说出口就睡着了。
钟时意一直知道自己的胃不好,所以格外注意及时吃三餐,但他没想到的是,除了饮食问题,压力和睡眠减少也会导致胃部环境恶化。
某天上午,他和超市其他的理货员一起,从厢式货车上卸完了三十箱瓶装可乐,忽然觉得喉头冲上来一股气味恶心的腥甜,他没控制住,深深地弓下身子,“哇”地吐了一口血。
跟他一起搬东西的理货员名叫刘宇,因为年龄最大,在超市干的时间最长,被大家叫做刘哥,他人高马大的,像个相扑选手,正好适合干这行。
刘哥看到钟时意吐了血,顿时骇了一跳,以为他突发了什么重病,情急之下刘哥一把将钟时意抱了起来,疯跑到路口打了出租车就往市医院冲。
在急诊做了检查,当班医生拿着片子,问了钟时意的日常作息和学习工作时间安排,对着他好一顿批评:“你自己看看你的片子,年纪轻轻不好好注意身体,现在是胃出血,以后就是胃穿孔,胃癌!要是恶化了,可能不到四十岁你就要死掉的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