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时意像怕匹脱了缰的小马驹一样疯狂冲进家门，进门就看到秦如锦面色如常地坐在那里，全须全尾，完好无损。

她说对方愿意免除利息，让他们分期付款，每个月五万。

过了一会又说你不要管这些事，我自己有办法。

钟时意沉默，然后走到秦如锦面前蹲下，把头埋在她的膝盖上。秦如锦抽出一根烟点燃，在模糊不明的烟雾中伸出空闲的那只手，抚上他的脸。

“当我的儿子很辛苦吧。”她说，“听说小孩子在天上都是挑好父母再出生的，你挑错了人，就不要怪我。”

眼眶酸涩得厉害，钟时意不想听到秦如锦说这样的话。他想起秦如锦也是对自己好过的，很小的时候，也许她都已经忘了，但他还记得。

那时候他和弟弟日夜都在一起，所以经常会同时生病，他们得过很多小孩子爱得的病，手足口、水痘，以及最常见的发烧。秦如锦整夜整夜地照顾他们，对身体弱一些的钟时意更加照顾一点，喝水，吃药，被妈妈喂饭，都是他优先，之后才是弟弟。

还有从幼儿园开始，妈妈每天晚上都会避开弟弟，单独问他有没有被人摸过身体，还会很仔细地检查。有时候跟小朋友玩闹磕碰出淤青，妈妈就会马上打电话问老师究竟是怎么回事，弄清楚原因后，依然会三令五申地教育他一定要拒绝任何人摸自己的身体，尤其是下体。

如果是真的完全不在乎乃至厌恶，又怎么会紧张到这种地步？

虽然妈妈打过他，还用很恶毒的话咒骂过他，时刻防备着他和亲弟弟有染。

但到了此刻……他并不是问心无愧的。

“钱的事你不要管，好好上学。”在带着蜜桃香的烟草味中，秦如锦又说，“我来想办法。”

钟时意并不相信这句话。

她能有什么办法呢？

如果真的有办法，就不会落到这个境地了。

“妈妈。我有钱的，奖学金给了我好多钱，我都没地方花的，可以用来还债。我还可以在空闲的时候去做兼职，不会耽误学习。”他说，“我只想我们都能好好的。”

秦如锦的手贴着他的脸，没再说话。或许她也知道自己已经穷途末路，如果再走上其他的错误岔路，会引发无法预料的可怕后果。

钟时意长久地待在原地，为了不让妈妈再做错事，他放出了大话，却没有实现的能力。他觉得这个小阁楼就像一座狭小冰冷的棺材，而秦如锦的手抚在他的脸上，像一具没有温度死气沉沉的尸体。

而这种死气似乎是能传染的，他的心也逐渐坠入毫无光亮的深井之中。

或许世间万事都有守恒定律。在钟时意心灰意冷的隔天，他就接到了学生兼职中心的电话，说他的家教单匹配上了，对方一听他是H大的学生，开出了一小时500元的价格。

这个价格很高，但工作人员说之前也不是没有过。钟时意立刻应允，他还不由自主地心算了一下，如果每天补习3小时的话，那一个月就是90小时，加在一起就是四万多，再加上之前的存款，就能填补上每个月的还款额，解决一阵子燃眉之急。

当然，这只是想想，目前并没有人让他每天补习3小时，他甚至连试讲的500块都没有拿到。

学生需要补习的科目是物理和数学，恰好都是他很擅长的科目，他认真备了很久的课，在一个周末如约来到了学生家里。

学生的家位于城郊的一片别墅区，里面大得惊人，浅色的洋房在冬日浅黄色的草坪上错落有致，像一朵朵漂亮的花。

可能是为了保护邻里隐私，房子与房子之间隔得很远，钟时意在别墅区里走了半个小时，冻得手脚冰凉，像只冷血动物。最终他终于站在了标有8号的别墅门口，费劲地伸出早已麻木的指节，按响门铃。

有保姆过来开门，礼数周全地为他拿衣服，请他换了鞋，为他指路说少爷在二楼最里面的书房。

冲冻僵了的掌心呵了口热气，钟时意抬步走上二楼，依照指示敲了敲那扇门。

门几乎是应声而开。

“学长你好啊，”　门内的人弯起眼睛看他，“没想到我们又见面啦。”

第26章 | 26 “哥，你哭了”

【作家想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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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正文:

其实在来之前，兼职中心的同学就已经跟钟时意说过，他的辅导对象是市一中的学生，当时那人还说，有这样一层前后辈的关系，他们一定会相处得不错。

可让钟时意没想到的是，这个学弟竟然就是兰度，

在这之前他几乎都把这个人给忘了。他和对方的认识纯属偶然，只是演出人员和工作人员之间的关系，说起来，比萍水相逢的关系还要浅薄一些。

只不过，后来又有了钟时意被男生骚扰，兰度伸出援手的那件事，让他对这个漂亮阴郁的少年加深了些印象，当然，也就是一点点而已。

而后有了林西安的警告，他在这种印象中又留了点警惕的重音。

但在这个时候，其他的一切都是虚的，只有钱才是最实在的东西。钟时意很快调整好了惊讶的表情，微笑着同兰度打了声招呼，进了房门。

钟时意自己准备了十道题目，让兰度先做一些看看水平，少年做得很认真，乌黑细密的睫毛微微下压，愈发衬得侧脸皎白光洁，这是一种很乖巧无害的长相。

很漫长的一段时间过去后，兰度说自己做好了。

钟时意拿过来一看，十道很基础的选择题错了九个，很难说对的那个是不是蒙的。他又拿过兰度刚才用来演算的草稿纸，上面的字迹符号歪歪扭扭，逻辑推演的过程凌乱万分，比小学生的字迹还要再难看一些，让人不忍卒读。

钟时意没想到市一中竟然还有这样的人才。

他之前听林西安提过，有些学生是靠向学校大笔捐款才能进市一中读书的，但这回亲眼见到，仍旧具有冲击力。

“学长，我是不是没救了？”兰度看着他，大眼睛乌泱泱的，透出几分可怜，“我是不是考不上大学了？”

钟时意就事论事，拿出已经圈好重点的课本：“也不一定，试试看吧。”

兰度眨着眼睛笑：　“那我就把自己交给你了哦，学长。”

他明明还没有听钟时意讲课，却是一副很笃定的语气，话语间似有缱绻暧昧，但钟时意没听出来。

三小时接触下来，钟时意发现，兰度是那种只要自己愿意，就能变得十分活泼且讨人喜欢的人。他本来还有点初为人师的紧张，在兰度的极力配合下，发挥竟然意外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