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泡也想重复这声音,却只能发出娇声嘤嘤,自此泡泡有了名字,只要它听到这声音,它就知道有人正需要它。

泡泡短暂地梦回跟兄弟姐妹在草地上追逐玩耍的日子,它动弹了几下手脚,房内的气温很暖和,人类似乎有魔法,仅仅一扇透明门的间隔,外面是天寒地冻,里面却是温暖如春。泡泡醒来想找点水喝,隔着围栏它看见把它领回来的两个人类正在沙发上玩闹,躺着的正喃喃叫着:“江淮……江淮……好可爱……”坐着的人正满头大汗,他没有穿裤子,双手撑在沙发上晃动腰身,他们似乎玩得很开心。

泡泡扒拉着围栏也想参与进去,它的动静让两人都不约而同停了下来,一个说:“你看,你把泡泡吵醒了。”另一个说:“太丢脸了……竟然在泡泡面前做这种事……”

乌以沉揉着计江淮的屁股,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等它长大了它也会这样啊。”

计江淮害羞得皱起了眉头,他说:“不要,等它再大点就带它去做绝育。”

乌以沉从他衣服下摆摸进了他的胸口,手指捏住了他的乳头。“怎么,你不喜欢性欲旺盛的?”

计江淮佯装生气,他用力收紧屁股狠狠夹了一下乌以沉,说道:“别讲这么油腻的话。”

泡泡在围栏里打转,它等了好久两人才结束游戏,然而两人还是没有把它放出来一起玩,因为乌以沉抱起计江淮去二楼洗澡了,“哒哒哒”的声音消失在天上。

泡泡想起来了,自从一周前它不小心尿在床上之后它就没有上过二楼了,它清楚记得江淮那慌张的表情,但它不理解为什么它尿床了会让江淮如此恐惧,江淮的身体崩得僵硬,但还是温柔地把它抱起来放在地上。

相比之下乌以沉就凶狠很多,乌以沉拎着它的后颈肉将它丢进围栏里,还皱着眉头对它说:“都教你多少遍了,尿尿这种小事还学不会吗?要不是江淮喜欢你,你早就被我吃掉了。”

泡泡听不懂人类在说什么,但能从语气中感觉到情绪,泡泡知道自己被骂了,它明白人类讨厌它控制不住尿尿,尽管如此,泡泡还是不服气,它不喜欢乌以沉,乌以沉看似对计江淮很好,实际上泡泡能闻出乌以沉的不怀好意,但它又无法提醒江淮,于是它便用行动来表示,对江淮亲密而疏远乌以沉,但乌以沉不在乎它的喜恶,每天按时喂饭换水之后就不管它了。

小狗和人类都是群居动物,有时候跟同类一起睡觉还不如去找喜欢的人,某天夜里计江淮在狗窝旁边铺了一张被子,他将泡泡从围栏里抱了出来,泡泡闻到了江淮的味道,它高兴地直往江淮怀里钻,计江淮头枕着狗窝,怀里抱着泡泡,身上盖着薄兮兮的空调被,江淮用鼻子蹭着毛茸茸的小狗肚子,轻轻说:“我来找你睡觉了……”

在地上睡觉的坏处就是容易着凉,第二天乌以沉来找人的时候大吃一惊,乌以沉问:“你怎么在地上睡觉啊?”

计江淮感觉脑袋有点晕,他说:“因为你不让泡泡上床,所以我就来陪泡泡了。”

乌以沉摸着他盖了一晚上的薄被子说:“你就盖这么薄的被子,小心感冒啊。”

计江淮慢慢坐了起来,在视角从平行地面到与地面垂直这一瞬间,他感觉到天旋地转,闪闪星光接连不断炸在眼前,他撑着地板缓和了一会儿,然后惭愧地笑道:“好像已经感冒了。”

泡泡被丢回了狗窝,计江淮被抱回了床上,乌以沉一边埋怨着今早醒来摸不到人,一边细心地在药箱里找感冒药,但最后他只找到了几包清热解毒颗粒。

计江淮还有点低烧,他勉强吃了一个肉包子之后就没有胃口了,乌以沉问他想吃什么,计江淮呆呆地想了好久,吐出一句:“想吃烤肉。”

“不行,等病好了再吃烤肉,好不好?”

“那我要吃甜粥,里面有玉米和茅根的那种,还要吃虾饺。”

“好好,我现在去给你买,你乖乖躺着休息一会儿,还有什么想吃的就打电话告诉我。”乌以沉把计江淮安顿在床上,还在床头柜上放了保温水壶,要是江淮渴了伸手就可以喝到温水。

乌以沉换完衣服就下楼离开了,计江淮迷茫地躺在床上看天花板,他忽然傻傻地笑了几下,刚刚随口说的东西乌以沉竟然真的就去买了,这就是被人喜欢的感觉吗?真好啊……他想一辈子都这么被人宠爱着。

计江淮躺了好久都没有睡意,昨晚他睡得很饱,手臂上承载的不止是小狗的重量,还有柔软的生命,泡泡身上有一股温暖的味道,像衣柜里珍藏了很多年的毛绒玩具,像在路边摇曳的狗尾草,像晒足了太阳的羽绒被。

计江淮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冬日的午后阳光四溢,正是一天中最好的遛狗散步时间,计江淮蹑手蹑脚地穿上乌以沉的大衣,他悄悄从门后探出头,确认了房屋内空无一人后,他轻轻下了楼,像做贼一般绕到了狗窝后面。泡泡迎上去贴着江淮的拖鞋,江淮拿起牵引绳,说:“我们去散步吧!”

比起在床上昏沉躺着,还不如去外面呼吸新鲜空气,计江淮在太阳下用力做了深呼吸,以前他不喜欢冬季,因为没有钱买保暖的衣服,因为食物很快就变冷泛油,因为缩成一团也手脚冰冷。

巨大的无患子树在道路两旁舒展着金黄色的树叶,其中夹杂着黄花风铃木,不同层次的金黄色在太阳底下发出圣洁的光,落叶总在凌晨就被环卫工扫去,现在只有稀碎的小花在道路上点缀,远处是一条人工湖,无栏杆使得行道和湖水过渡得非常自然贴切,湖水荡漾在有地基加固的边界上,倒不用担心会一脚踩进凹陷的泥坑里。湖水里养着数不尽的锦鲤,遥远的草丛里还能看到天鹅的踪迹,泡泡的肉垫踏在湿冷的草地上,它用鼻子拱着草皮,想要挖出里面沉睡的蜗牛。

计江淮长舒了一口气,他想着他能见到这样美丽的景色真是太好了,正因为有过糟糕的生活环境,这种无时无刻进行比较的想法才会涌现出来。

人生病了就会变得单纯,大脑难得歇息下来,不用再去勾心斗角和衡量得失,只需要真诚地去做想做的事情。计江淮坐在长椅上,阳光均匀地将他和泡泡烘烤得充满香味。

在计江淮昏昏欲睡之时,泡泡站了起来朝前方大声吠叫,计江淮赶紧睁开眼往前方看去,在前方湖水里站着一个人,冰冷刺骨的水已经漫到了他的大腿,但他还在缓慢而坚定地往湖中央走去。计江淮困惑地看着那人越走越深,湖水眼看就要漫到他的胸口,他走得还有些趔趄,随时都可能脚滑摔进水里,计江淮终于反应过来那人是要投湖自杀。

一个人在眼前自杀实在太不真实,计江淮花了很长时间在确认他的行为目的,又花了几十秒思索对策,周围没有人,等计江淮叫完人回来,湖里可能都没影了;但又不能自己下水去救他,因为这湖水实在是太冷了,计江淮不可能冒着危险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而且他身上还穿着乌以沉的大衣。

“喂!你要干什么!太危险了!快回来!”计江淮只好在岸边朝他大喊,但他好像死心已决,没有丝毫停下回头的意思。

计江淮又朝周围喊道:“有人吗?!有没有人在啊!有人要自杀!!救命啊!”

计江淮第一次后悔自己感冒了,他的声音变得沙哑,喉咙干涩得不能再说话,他搞不懂现在的情况,要是他乖乖留在家里,那这个人就会悄无声息地死去。但现在他不在家里,他在目睹一个人走向死亡,人从溺水到脑死亡最少需要5分钟,如果这五分钟里还是没有人救他呢?那意味着计江淮要眼睁睁看着一个人从活着到溺毙。这难道是上天的旨意吗?要是他刚刚没有坐下来歇息而是一直往前走呢?要是他没有带泡泡出来散步呢?要是他不走这条路呢?要是他……

计江淮把大衣和牵引绳全丢在地上,他像一艘破冰的渔船,他大步踏着水,搅烂了平静的水面,水面涟漪一直到很远的地方,甚至惊动了锦鲤和天鹅,他愤怒又急躁地往湖心奔去,在那人的肩膀沉入湖底之前就抓住了他的衣领,计江淮庆幸自己小时候学了游泳,而且手里的人丝毫没有挣扎的动静,但他又震惊于自己的体温丧失得非常快,他的肌肉被湖水冻得迟钝,他宁愿自杀者稍微动一下,也不至于像拖着巨型沙袋在水里挪动。泡泡在岸边焦急地吠着,几度下水又冻得往回躲,计江淮的牙齿开始不住地打颤,他现在极度后悔了,就应该袖手旁观的,别人自杀关他什么事,多管闲事的后果就是现在他也要被迫自杀了。

幸运的是这人工湖之所以没有栏杆,是因为湖底最深处也不过一米六,计江淮在体力耗支之前就走到了浅水处,此时湖水只到达他的大腿处,他爬也能爬回岸上了。

直到计江淮扑通一声倒在草地上,他才看清了自杀者的样子,自杀者的穿着不算落魄,年龄在30岁左右,最显眼的是他的脖子上有一道横跨动脉和气管的粉红色伤疤,他右手还戴着一个形状生硬的手环。

泡泡紧张地舔着计江淮的脸蛋,计江淮感觉寒风直接穿透了他的胸膛,他身上的衣服全湿了,幸好乌以沉的大衣还是干的,他颤抖着将大衣披在身上,他想着他都差点死掉了,拜托乌以沉洗一次大衣应该没关系吧。

计江淮连打了几个喷嚏,他感觉自己的低烧要变高烧了,他气喘吁吁地朝自杀者喊道:“喂,你没事吧?”

自杀者在水里泡着的时间太久,他的身体已经出现了失温症状,肌肉剧烈抖动,意识模糊,无法对话。计江淮问他:“你住哪里啊,你家里人呢?”话音刚落,计江淮又连打了几个喷嚏。

计江淮叹了一口气,他自认倒霉,他扛起自杀者的手臂扶他起来,计江淮说:“那你跟我回家吧,先把你身上的衣服换了。”

计江淮没力气再牵一只小狗了,泡泡乖巧又聪明地自己叼起了牵引绳的把手。

60

短短十分钟的路程,计江淮感觉像在迎风攀登雪山,刚才还和煦的暖冬在此时都变得寒冷刺骨,计江淮摸了一下大衣口袋,还好,手机没有进水,要是连手机都弄湿了,他落水救人险些把命丢了的事情可就糊弄不过去了。

计江淮还有一件大衣挡风,陈维就没那么舒服了,他只穿着衬衫和毛衣,毛衣吸水变重,让他步履蹒跚,摇摇晃晃。

计江淮看他傻乎乎,便问他:“你怎么了?这么想不开在这种天气去跳湖。”

对方没有回答,他的眼神空洞,似乎对眼前的一切事物都毫无兴趣。

计江淮又问他:“你是不是遇到什么挫折了?能住在这里还有什么挫折难过到要自杀?”

陈维走了几步后突然停了下来,计江淮不解地看向他,他依旧一言不发,却转身又往湖里走去,计江淮大吃一惊,他们死里逃生还没十分钟呢,这么快又想回去寻死了?计江淮赶紧上前抓住了陈维的手臂,半拖半拽般将他扯了回来。

计江淮叫道:“你有病啊?!死了一次还不够吗!我可没力气再去救你了!”

泡泡以为这是在玩游戏,它欢快地在两人脚边转来转去,计江淮气愤地想到自己的衣服湿透了还救不回人也太丢脸了,于是他用胳膊夹住陈维的手臂,连大衣也分给了他一半,这回陈维顺从了许多,只是计江淮要支撑自己的身体之余还要拖动一个成年男人,便走得更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