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回到家,屋内的暖气就滚滚包裹了两人的身躯,一冷一热间,计江淮连打了几个喷嚏,他扶着陈维在餐桌旁坐下,还给他倒了一杯热水,计江淮说:“你先坐着,我去给你拿毛巾。”计江淮跑上楼把之前裹泡泡用的旧浴巾拿了下来,他把浴巾递给陈维,陈维却没有任何接住的意思,计江淮只好将浴巾展开披在他肩上。
计江淮上楼换掉了湿衣服,他草草洗了个热水澡,热水洗刷掉他身上的寒气,让他冰冷空洞的躯体重新灌满温暖的血液,他穿了两件长袖保暖,等到手指不再发抖时,他才有余裕下楼查看陈维的情况。
陈维的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他弓着腰坐在座椅上,水杯在桌上静静地散发着水雾,看样子他一口都没喝。
室内的暖气不敌湿衣服的冰寒,计江淮想带陈维上二楼换衣服,他们刚踏上二楼的楼梯,突然一阵急促的“滴滴”声响了起来,计江淮吓了一大跳,他紧张地左顾右盼,原来是陈维右手上的手环在发出警报声。
陈维的表情毫无波澜,突兀响起的警报声也没有在他精神上留下一条褶皱,他早有预料般转身下了楼梯,计江淮着急道:“喂,你要去哪?!”
奇怪的是陈维刚走下楼梯,他的手环就停止了鸣叫,计江淮愣了一下,随即很快明白他的手环并不是普通的智能手环,而是用于性犯罪者身上的定位器。
但如果陈维真的是性犯罪者,那他是不可能住进住户身份审查这么严格的小区里的,要么就是他跟计江淮一样,是富豪的玩物,他的手环是他的控制者用来实时掌握他的位置的。而且以陈维近乎痴呆的精神状态来看,他肯定是受到了长年累月的精神折磨。
眼看陈维的身体摇摇欲坠也要往回走,计江淮赶紧抓住了他,说道:“先把你的毛衣脱下来吧,一直穿着要生病的。”陈维的毛衣泡水之后像冰袋一样又冰又重,要是被这样的冰袋裹挟着在寒风中走向不知道在哪里的归处,陈维肯定会大病一场。计江淮抓住他的毛衣往上扯,他的毛衣一捏就出水,混杂着陈维的体温的湖水就淋淋漓漓滴在地上,他的皮肤冷得就好像刚从冰柜里出来,毛衣底下的衬衫变得半透明,在隐隐约约的肉色中,计江淮被他的伤痕累累吓得头晕目眩。
计江淮被一阵眩晕击中,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忘记了呼吸,他的大脑在辨明画面之前就起了应激反应,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胸口却像堵着一大团棉花,他张着嘴,氧气却不停地从他身体里流逝,他抠了很久才解开了陈维的湿衬衫,这下终于毫无遮挡,陈维身上鲜艳的伤痕全都清晰地刺入计江淮的眼里。陈维的脖子上攀着一条刀割的愈合伤,稚嫩的粉色再生皮横跨了动脉和气管,锁骨往下是两团诡异的肉块,明明是男人的体态,陈维的胸口却突着两团丰满的乳房,再往下的腹部布满深色的淤青,看来旧伤未愈就新伤累累。计江淮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这在冥塔里太常见了。陈维脖子上的伤疤是割喉造成的,胸口的乳房是注射激素造成的,还有肚子上的淤青,计江淮曾有过同样的遭遇,左丘章一在他睡着时猛踹他的肚子,没有任何理由,只是因为好玩而已。
计江淮感觉自己要窒息了,他无法阻止大脑将眼前的人与过去的自己重合,这个神情麻木的男人是谁,他为什么要遭受这些折磨,又是谁把他弄成这样,就连他出门也要戴着定位犯人用的监视手环。
计江淮混乱地想到其实不应该救他的,陈维并不是一时想不开跑去投湖自杀,而是被折磨了很久之后终于找到了解脱的机会,因为计江淮多管闲事跑了出来,因为计江淮擅自将他带了回来,现在陈维偏离位置的事情肯定被他的控制者知道了,这里会被发现,计江淮和乌以沉也会被发现。计江淮还不想死,他不想再过无时无刻被人监视的日子了,起码不能害得乌以沉也沦落于此。计江淮颤抖着手指把陈维衬衫的扣子系了回去,他的脸色比雪还苍白,他抓着陈维的手腕往外走,他哑声哀求道:“我、我送你回去吧……”
陈维又穿回了湿漉漉的毛衣,因为毛衣的袖子黏在了一起,计江淮花了很长时间才给他套回去,计江淮出了一身冷汗,他瑟缩着肩膀,只敢快速瞟一眼陈维,而陈维的神色不变,好像早就知道会这样一般,安静而麻木。
计江淮扶着陈维顶着寒风往前走,计江淮感觉自己好像在送一个无辜的人上刑场,他既痛苦于自己的胆怯,又恐惧于陈维背后的控制者,他瑟瑟发抖,不停地安慰自己只要讨好那位大人就能免遭一难,他什么都不知道,连陈维的衣服都整理回原样了。
道路前方出现了一个男人,他穿着一件米黄色的开衫外套,戴着一副金边眼镜,他站在道路中间,似乎已经等陈维很久了。计江淮远远就能感受到男人的目光,那目光里混杂着愤怒和稀奇,还有更黑暗的深不可测。
男人也在朝他们走来,他脸上满是担心,他一把抓住了陈维的手腕,急切道:“哥,你怎么全身都湿了?”计江淮惊讶地看向男人和陈维的脸,竟然确实有几分相像。
计江淮赶紧说道:“他在湖边散步,脚滑摔进水里了。”
男人赶紧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陈维披上,他心疼地摸着陈维发白的脸颊,说:“脸都冻白了,真可怜啊……”
男人在看向计江淮时脸上的担忧迅速转变成了微笑,他说:“谢谢你带他回来,麻烦你了。”
计江淮连忙摆手道:“没事没事,我、我先走了!”
男人殷切问道:“你住在哪里?改天我登门道谢吧。”
计江淮下意识就要说出乌以沉的门牌号,他突然反应过来这个男人是在套他的信息,便赶紧改口道:“额不用!!真的没事的,我朋友要回来了,我先走了!”
男人被拒绝了脸上也毫无变化,他继续道谢:“那真的谢谢你了!”
男人带着陈维离开了,计江淮也转身走了,他走得心不在焉,他想到陈维回去了一定会受惩罚的,如果计江淮没有出手制止,陈维现在肯定得到解脱了,然而等会以及未来的陈维要遭受折磨都是因为计江淮,计江淮还亲手把他送回了地狱里,一切都是计江淮的错。
计江淮被愧疚心和罪恶感鞭打得想吐,他越走越慢最后停了下来,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人的身影逐渐缩小在道路尽头,计江淮感觉心跳激烈了起来,他在原地犹豫着,就像在岸边犹豫着要不要下水一样,他要是真的胆小,他早就飞奔回家了,但此时他还保留着戾气和不满,现在的陈维跟以前的计江淮是一模一样的,乌以沉救了计江淮,那谁会去救陈维?
计江淮转身向那两人离去的方向跑去,他既要紧跟,又要保持悄无声息,道路两旁茂密的无患子树和黄花铃木为他提供了良好的躲藏之地,他一边安抚着自己剧烈的心跳,一边谨慎地跟踪两人。
男人抓着陈维的手腕走进了一片别墅区,这里的别墅占地面积更大,隐私性也更好,计江淮蹲在灌木丛之后,看到他们走进了其中一栋别墅的前院,男人忽然停了下来,他转身甩手就将陈维扇倒在地上
那一幕发生得太快,计江淮只看到了男人闪过的手臂,听到“啪”地一声手掌打在脸上的巨响,还有陈维倒在地上抽搐的样子。
计江淮吓得整个身体都僵住,仿佛巴掌打在了他脸上,冷汗从额头滑落流在耳旁,他清楚地听见男人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乱跑吗?怎么还跑进别人家里?”
计江淮大惊失色,乌以沉家的地址果然暴露了,他不应该侥幸的,定位器连上下楼梯之间的微小距离都能监测到,怎么可能监测不到从公共道路到别人家里的偏差。
男人摸着自己打红的手掌,继续说:“你不会以为手环进水了就失灵了吧,我这边可是能看得一清二楚的。你哪是摔了一跤,你是自己跑进了水里吧。”
男人停顿了一下,他想了想说道:“那男的是救了你吧,还帮你撒谎了。真好啊,哥哥走到哪里都惹人喜欢。”
男人泄愤般踩住了陈维的肚子,陈维痛得终于有了反应,他伸手推着男人的腿,男人却踩得更用力“没想到你现在还学会自杀了,已经多久没有这种事情了?这些年来不都是很乖的吗?”
男人抓起陈维的衣服在地上拖行,他的毛衣在地上留下一条惨淡的水痕,从前院到屋内有五米的距离,陈维像畜生一样被拖行在地上,任何反抗都毫无意义。
前院的门自动合上了,里面再也没有传出声响,计江淮过了很久才从惊恐中恢复过来,他蹲了太久,双腿已经发麻,他抓着树干颤颤巍巍站起来,嘴里的呼吸被压抑得很轻微,仿佛稍微用力呼吸就会惊扰屋内的人。计江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他站在玄关发呆,脑海里不停地闪着要销毁的痕迹:他要收拾好家里的湿衣服,还有乌以沉的大衣,还有客厅里的泡泡,但他又不停想着陈维会遭到怎样的惩罚,恐怕陈维再也无法走出那前院了,他身上的伤只会越来越严重,而这一切都是计江淮的错。
“你没有休息吗?”
计江淮被背后的声音吓得浑身一跳,他今天受了太多刺激,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要他的命,他屏住呼吸回头一看,乌以沉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他刚从地下室上来,手里还提着一大堆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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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维在结局C中伤到了大脑的语言系统,声带完好但无法说话,他对外界的刺激非常迟钝,经过近十年的修养(折磨)后才慢慢恢复了一些自我行为能力,已经能意识到什么可以做,什么绝对不能做,卓清晨带他搬来新家后他就一直想出去,具体表现为站在前院的门口发呆,卓清晨有空就会带他出去散步,那天刚好卓清晨有事才让陈维戴好手环自己出去转一圈,没想到陈维就趁此机会投湖自尽。
*对于计江淮来说是做了一件好事救了一个人,但对陈维来说是延续生不如死的生活,从此之后清晨就会对他看管得更加严格,陈维也很难再找到机会自残了。
*计江淮现在还不知道陈维和卓清晨的姓名和身份,这里是为了好分清人物才直接写名字。
*陈维的定位器是以清晨家为中心方圆500米为安全范围,人工湖的湖心和乌以沉家前院都包含在这500米内,所以陈维投湖自杀时卓清晨还不知道。陈维坐在乌以沉家的餐桌旁时其实已经在定位器报警的临界线上,是他靠近楼梯后定位器才彻底响起来。就算没响卓清晨也会知道陈维要自杀,因为定位器浸水过度也会报警,但清晨能不能在五分钟内赶到并把陈维救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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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江淮浑身在冒冷汗,他说:“我休息了,我就是想来看一下泡泡……”幸好乌以沉没有很在意,他将手里的几个袋子放在饭桌上,从里面掏出了两个盒饭,乌以沉说:“我去茶楼给你买了甜粥和虾饺,快来吃吧。”
计江淮坐下来尝了一口甜粥,正是他小时候吃过的味道,虾饺里的虾仁又大又鲜,计江淮猛吃了几口,感觉胃里好受了很多。乌以沉把手掌贴在他额头上摸了一会,乌以沉奇怪道:“怎么感觉你烧得更厉害了?”
其实计江淮落水之后头晕得更严重了,他知道自己必定要高烧一场,他也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说道:“刚才吹了一下风,吃了药应该就没事了。”
乌以沉拆了一盒发烧药给他饭后吃,计江淮看了一眼其他几个大袋子,里面装的全都是食材,天气这么冷,窝在家里做点东西吃也好。
乌以沉把食材装进了冰箱里,随后他拿出了一个礼物盒,礼物盒里面放着一个颜色奇怪的陶土小狗和一个陶土碟,计江淮想起这是之前跟翟高武在陶土店做的手工,他没想到自己能在这里待这么久,便做得很随意,现在他不仅待到了春节之后,还看到了陶土烤好的样子。陶土烤好后的颜色会比上色时深很多,计江淮记得原本上的颜色是黄色,但烧出来就变成了棕黄色,变成了一只在泥地里打过滚的小狗。
计江淮评价道:“好丑。”
乌以沉说:“挺可爱的啊,我要把它放在客厅里。”
计江淮说:“别了吧,多丢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