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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江淮被送去截肢前手机就被乌以沉收走了,之后就一直存放在乌以沉那里,乌以沉破解了计江淮的手机密码,把所有信息都看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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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车撞人案已经过去了几天,新闻在热搜上的排名越来越低,话题里也很少有新的帖子,很快,新的案件占据头条,新闻主页上已经看不见撞人案的踪迹了。
事故发生的时间属于下班时间,工业园有责任赔偿工伤费用,除了工伤保险的赔偿之外,还有肇事者对伤亡家属的赔偿,本应该是和平协商,但部分家属依旧不满意,认为是工业园没有限制车辆进出才导致跑车冲进满是人的街道造成事故,又认为工业园应该24小时为员工提供人身安全保障,还有人猜测肇事车主就是工业园的领导,是工业园包庇了杀人犯,总之就是要双倍的工伤赔偿。工业园的领导跟死伤者家属解释、协商和吵架了一周,才终于跟大部分家属确定好了赔偿范围。三名死者的尸体还存放在公安局,要等公安局尸检结束后才能申请死亡抚恤金和补助金。而伤者需要出院之后做伤残鉴定再作赔偿,伤者家属只能整日守在医院里,祈求赶紧处罚凶手和快点拿到补偿金。
计江淮也在等待一个结果,他夜不能寐,食不知味,每晚熬到凌晨才能睡着,睡到下午自然醒也很疲惫,他没有胃口,看见油腻的东西就想吐,但清汤寡水更吃不下,他只能少食多餐,在饿到不行的时候才能吃下一点点,于是面容憔悴,身形渐瘦。
车侑英整日把饭保温着,从早上一直热到晚上,计江淮每次打开电饭煲都能吃上热乎乎的饭,但即便如此,一碗饭他吃了两次还有剩,车侑英试过做不同口味的菜给他吃,但结果吃进去的饭量并没有什么变化,计江淮嚼得很慢,眼神呆滞,吃了两口就望着饭碗发呆,勉强吞下嘴里的饭之后就吃不下了。
计江淮睡醒了就缩在角落的玩偶堆里发呆,大大小小的玩偶像流沙一样将他掩埋,他不洗澡,不梳理头发,只在尿急和低血糖时走出房间,车侑英跟他说话他也很少有回应,整个人像被夺走了魂魄一样麻木不仁。
最近的天气也令人郁闷,总是阴天,总是狂风骤雨,转瞬之间便乌云密布,轰隆隆的雷声在天边炸出一道刺眼的裂缝,哗啦啦倒了一盆急促的雨水之后又天晴了。
闷热令人发汗,潮湿令汗水难干,计江淮没有心思去打理自己,身上不可避免地有一股酸臭的霉味,车侑英委婉地问他要不要去洗个澡,计江淮却露出焦躁不安的神情,仿佛车侑英在逼他去做一件很复杂、很困难的事情,他在心里焦灼着,最后还是选择了拖延和逃避。
事情过去了一周,计江淮漫无目的地搜索着案件的进展,但话题里已经没有新的帖子了,除了最开始那份抓捕归案的通告之外就再也没有新的官方信息,他试着搜香水瑶的名字,也是什么都没有。
一天夜里,车侑英在床上准备入睡,计江淮冷不丁就过来了,他敲开车侑英的门,因为许多天都只在半夜出没,车侑英见到他乱糟糟的样子还有些惊奇,计江淮也知道自己身上有异味,他没敢走太近,他跟车侑英隔着两米,身形摇摇晃晃,他问:“左丘有没有发消息来?”
车侑英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他说的是案件的进展,车侑英拿起手机,收信箱里空空如也,车侑英安慰他道:“没那么快呢,反正人已经抓到了,定罪和赔偿都只是时间问题。”
计江淮的手指抠着自己的手臂,他忐忑不安,他说:“我找了很多网站了,我把所有讨论的帖子都看了一遍,有人说凶手是工业园的领导,要是真的是这样的话,卓业肯定会包庇凶手的,要是、要是我有卓清晨的电话就好了。”
计江淮絮絮叨叨说着,他十分后悔卖掉了当初存有乌以沉电话的手机,那部手机里还有卓清晨的私密视频,要是能用这些威胁卓清晨就好了,只靠左丘是不够的,要是乌以沉还在的话肯定会帮他一把的。
计江淮越想越懊悔,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抠着自己的脸,被头发遮住的眼睛湿润了,他近乎崩溃地质问自己:“要是真的与我有关呢?万一是因为我、瑶瑶才死的呢?万一呢??那我不就成了杀人凶手了吗?”
车侑英也有些烦躁,这个案子恐怕要持续好几个月,要是计江淮一直都这么絮絮叨叨地自我怀疑,首先他会疯掉,其次车侑英也会被影响到。
车侑英吸了一口气,问他道:“明天要不要出去走走?”
计江淮停住了,他摇摇头,他不想离开房间,他畏惧着外面的空气和陌生人。
车侑英说:“做义肢的师傅说一周就能做好了,我们明天一起去拿吧。”
计江淮后退了一步,他更明显地摇了摇头,拒绝道:“不要……我不去……”
计江淮说不上是逃避还是心有余悸,他害怕外面的世界排斥他,他害怕一出门就会发生意外。
车侑英说:“那我去帮你拿回来吧,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计江淮想了一会儿,他咽了口口水,往前走了两步,他说:“我想吃草莓……”
车侑英在想哪里能买到草莓,计江淮又说了:“要是没有的话,不买也没关系……”
车侑英说:“那好,我去给你看看有没有草莓。”
计江淮回房前一遍遍地嘱咐道:“你要小心,小心车,小心头顶,小心别人靠近你,不要离马路太近,走在里面……”
车侑英知道他的心惊胆战,便句句应道:“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第二天车侑英吃完午饭便出门了,计江淮难得醒得很早,他阻挡不住脸上的困意,哈欠连天,但依旧撑着眼皮来送车侑英,计江淮在这一周里第一次走下了楼梯,他紧张地抓着车侑英的衣袖,叮嘱道:“你小心车,不要走太快,要看后面有没有车,要专心过马路,一定要专心,好不好?”计江淮的手指在发抖,他昨晚又做噩梦了,眼睛在他睡着时哭了很久,现在他的双眼红肿,整个人瑟缩着。
他真的很害怕车侑英会出意外,要是连车侑英也出事了,他绝对会认为香水瑶和车侑英的死跟他有关,要是车侑英也不在了,他还能依靠谁活下去?
车侑英骑着自行车离开了,计江淮目送他消失之后才拄着拐杖踱步回去,他坐在后院的板凳上,这里只有安静的草和河水,风扬起草尖和微波,他的安全感已经破碎得风吹草动便能击溃。
计江淮感同身受着香水瑶的疼痛,她对背后的危险一无所知,眼前还在跟朋友玩笑着,谁知下一秒车轮就将她卷进车底,车轮压扁了皮肤和肌肉,骨头被碾碎,血管和气管都破裂开来,车轮的防滑沟壑将头皮连根拔起,下颌骨错位后陷,原本支撑面部的骨头和牙齿全都被挤压得四分五裂,木屑和骨碎如针一般将她的五官扎得千疮百孔。
计江淮浑身发抖,他无法再想象下去了,香水瑶死前该多痛苦啊,要是无法当场死去,她会清晰地听到自己骨头破裂的声音,血从喉咙和鼻腔里喷出来,或失血过多死亡,或窒息死亡,四肢动弹不得,只能煎熬地感受着极大的痛苦,徒劳地等待着自己的生命消逝。
他又想到会不会早就有新消息了呢,只是左丘不喜欢他,所以一直拖延着不告诉他,就是要他着急,要他生气,要让他低声下气地跪下哀求,直到左丘心满意足才把他心心念念的消息告诉他。左丘就是这样的人,他早就该知道的。
眼泪又流了出来,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过度疑虑,他的强迫性思考折磨着他的精神,犹如自残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割着伤口,不容他有半刻歇息。
“滴答”“滴答”
雨滴落在计江淮头上,水流顺着发间淌湿了额头,潮湿的低气压让他闻到了自己身上的汗臭味,计江淮无动于衷,被雨淋也没关系,干脆趁此机会洗个天然澡。
雨势逐渐大了,计江淮的衣服已湿透,黏糊糊地贴在他身上,他被雨水打得睁不开眼,雨水顺着他的长发落下,在他眼前流成了一片雨帘,比起自己感冒,他更加担心车侑英出门时没有带伞,车侑英会不会淋雨滑倒了?视线变差了会不会有危险?会不会遇到车祸了?又会不会遭人抢劫了?车侑英现在走到哪了?
计江淮越想越慌乱,他想去给车侑英送伞,但他联系不上车侑英,更不敢自己一个人出门,他只能在心里祈祷,他又想到了教堂里面的耶稣圣母像,便带着一身湿漉漉走进教堂里,他的拐杖和拖鞋在教堂里踩出深色印记,慈祥的圣母像依旧在垂目怜悯,计江淮走近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起母亲生前信佛,他便学着记忆里的样子祈求圣母保佑车侑英。
风在呜呜地作,雷声渐起,计江淮有些害怕,雨势比他想象的还要凶猛,夹着雨水的狂风吹进教堂里,计江淮忍不住打了个巨大的喷嚏,喷嚏声回响在教堂里,计江淮发了个寒战,他回到二楼,终于鼓起了勇气进入浴室洗澡。
把衣服脱下来之后,计江淮才看清了自己憔悴又狼狈的脸,一周都没能睡好觉,双眼有了黑眼圈,皮肤状态很差,头发油得成团发亮。计江淮用洗发水和沐浴露洗了两遍才搓出泡泡来,他用毛巾将自己从头到尾搓了一遍,身上的污渍顺着水流跟雨水一起流进了河里,等计江淮换上一身干净舒适的衣服时,他听到客厅里传来动静,他匆忙出去一看,看见车侑英正带着一把新伞回来了,旁边还放着一个大纸皮箱。
车侑英看他头发湿漉漉的,衣服也换了一件,便有欣慰地说:“你洗澡了?”
车侑英没什么异常,也没有受伤,只有鞋子和裤腿湿了,他抖着新伞,感慨道:“好大的雨啊,幸好我下车的地方就有便利店,我就买了一把伞回来了。”
计江淮的精神终于放松了,车侑英没事就好。
车侑英忽然顿了一下,然后充满歉意地跟计江淮说:“抱歉,忘记买草莓了。”计江淮摇摇头,说:“没事,我也不是很想吃……”
车侑英说:“现在很难买到草莓呢,再过几个月就有了。”
计江淮急忙说道:“要是太贵了就算了,吃点其他的也可以。”
车侑英把纸皮箱子拿起来递给他,说:“这是你的义肢,本来要你亲自去试一下的,但我说你生病了不方便出门,师傅就说不合适再去找他调整。”
计江淮接过纸皮箱,箱子并不重,拆开层层防震气泡纸之后就是一只黑色的钢铁义肢,箱子里还有一份说明书。首先要在残肢上套上防滑的硅胶套,然后把硅胶套的锁针对准接受腔里面的锁孔,上了锁之后义肢就能牢牢卡在残肢上正常行走了。
这是根据计江淮的残肢进行倒模制作的接受腔,硅胶套和接受腔都完美地贴合了他的残肢,穿起来并没有不适感,脚掌也根据他的意见做了全白色的脚模,在他扶着沙发站起来前,他以为会摇摇晃晃,但意料之外的很稳,他跺了跺脚,没有任何松动的感觉,钢铁支撑杆和脚掌都很轻便,所以抬腿时只有轻微的重量,习惯了之后便意识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