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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人们照常醒来时,点开任何新闻软件都会看到置顶的新闻:一辆豪华跑车在昨晚十二点半冲进烧烤店撞伤多人后肇事逃逸。凌晨一点时警方和救护车赶到现场,确认三人死亡、六人受伤。凌晨四点,警方根据监控找到了案发的跑车以及肇事车主。凌晨五点,跟警方合作的新闻社拿到了第一手资料。清晨六点,多家新闻媒体社都转载了警方的通报,网上开始议论纷纷,义愤填膺地要将肇事车主千刀万剐。下午两点时,有人根据警方提供的道路监控视频查出该跑车的车型是全球限量的奢侈款,而最后车主被抓捕的小区为外国人自建的高端社区,再顺着警方公布的嫌疑人姓氏一搜索,很快就推断出了车主的可能身份。

傍晚六点,所有猜测车主真实身份的帖子都因为虚假造谣而被限制了传播,网络上开始出现各种谣言和猜测,有人说是车主跟死者有情感纠纷,有人说是车主嗑药神志不清,有人说是车辆出问题刹车失灵,一时间众说纷纭,大家都在等待警方的进一步通报。

晚上十点,陆续有死者家属和案发现场目击证人出来控诉,烧烤店老板还提供了案发时候的监控视频,大家第一次从店内的角度看到了事发当时是那么的猝不及防。跑车如死神降临,以极快的速度撞飞了门口的十几人,巨大的冲击力在一瞬间将木桌子压成两截、塑料板凳四分五裂,连店面的墙壁都被撞出了水泥块,白色墙灰扬起阵阵脏尘,车胎滚烫留下黑色划痕,上一秒还坐着喝酒的同伴一瞬间就被卷进车底,幸存者的头与高速转动的车胎不过十厘米的距离,车辆在人肉上颠簸滑下,在店门口急躁地转了车头就仓皇逃去,监控给受害者的遗体打了码,但依旧能看出被碾压成肉泥的尸体惨不忍睹。

又一夜的凌晨一点,计江淮的手机收到了信息,手机在抽屉里嗡嗡响着,过了一会儿,一只手将手机拿了起来。乌以沉滑开了屏幕,一个备注“欧阳明亮”的人发来了信息:

【你看新闻了吗?工业园门口出车祸了。】

【香水瑶被撞死了。】

【昨天是她朋友生日,她朋友坐她对面,腿被压断了,人还活着。】

【你出来了吗?还在渡州吗?】

乌以沉想了一会儿,他想起这个欧阳明亮就是计江淮的舍友,而提到的“香水瑶”是计江淮在卓业工业园里交到的女朋友。

信息里还转发了几段聊天记录,里面有数张车祸现场照片,没打码的照片十分震撼,三、四个人卡在塑料板凳之间,肢体扭曲,血水横流,最顶上的人后背血肉模糊,地上满是食物残渣和砖片碎瓦,现场一片狼藉。

乌以沉的瞳孔微微放大,他没想到今早只瞟了一眼的新闻会牵连到香水瑶,怎么就刚刚好撞死了香水瑶呢?不对,香水瑶应该只是恰好去参加朋友的生日,恰好坐在了店外,又恰好发生了交通事故。可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凑巧之事?

乌以沉并不打算回信,在计江淮的工友眼里,计江淮自从三个月前被警察带走之后就一直在坐牢,他们只知道计江淮犯下了诈骗罪,但具体判了几年、在哪里服刑,他们一概不知。欧阳明亮发来信息,也只是抱着侥幸的想法让计江淮知道而已。

究竟是谁这么猖狂,撞死了人就跑?乌以沉起了好奇心,他打了个电话给左丘,或许是时间太晚了,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通,左丘对这深夜来电有些反感,左丘问:“什么事?”

乌以沉问他:“你知道卓业工业园的车祸吗?”

左丘顿了一下,说:“今天看过新闻,怎么了?”

乌以沉又问:“你知道是谁撞的吗?”

左丘反问他:“我还以为你要告诉我呢,樊澄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对啊,这跟左丘有什么关系?乌以沉下意识就觉得一切糟糕的事情肯定跟左丘有关,实际上除了左丘之外还有很多人也会带来祸患,只是大家都回避性遗忘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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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睡的计江淮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睡了一个好觉,醒来后却心事重重,他说不清是什么让他分神,他在打鸡蛋时直接把鸡蛋液打进了垃圾桶里,看着蛋液跟垃圾融为一体了才后知后觉惊醒过来。

车侑英在开饭前会做祷告,十指交叉手心抱在一起,用俄语低吟着一段话。计江淮安静地听着,他在等待的几十秒里发了呆,直到车侑英睁开眼了他还在走神,车侑英问他:“你在想什么?”

计江淮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饭后是车侑英的工作时间,他坐在地上,将笔记本电脑放在茶几上,旁边立着一本厚厚的俄语原本,他快速地在电脑上编辑着经过脑子翻译过后的意思,那敲击键盘的声音很有节奏,时而的手指停顿伴随着听不清语言的念读,大概每半小时就能翻译完一页。

计江淮躺在沙发上玩车侑英的平板,他无聊地点开了新闻网,想看看最近有什么事情发生,然后很快就看到了在热搜里亮着紫色的“跑车冲进烧烤店造成三死六伤”

计江淮迅速坐了起来,“卓业工业园”五个字像烧红的铁烙,他绝不会想在这里看见熟悉的地名,他的心脏咚咚跳得很快,手指在剧烈地发抖,案发现场的照片被打了码,但只看了一眼,一阵诡异的熟悉感就让他神经一跳,照片里的地方他去过,这些红色塑料板凳,这张脏兮兮、永远黏糊糊的长木桌,还有店内简陋的白砖,他的记忆越来越清晰,这是他生日时去过的烧烤店。

事故发生之后,卓业工业园照常运转着,只有跟案件相关的员工被要求留在宿舍里。烧烤店被警方拉了警戒线,烧烤店老板被带去做笔录,嗅血而来的记者想要得到更进一步的消息,但都被警察拦在门外。

最后计江淮找到了烧烤店老板提供的监控视频,在视频的开头、一切还安好时并没有对受害人打码,尽管每个人的脸都模糊不清,但计江淮还是一眼认出了其中一个短头发的女孩,视频没有声音,计江淮却能听到她的声音是香水瑶。

车头无声冲撞进店内,香水瑶被左车轮卷进了车底,车轮从她腰椎而上,直接碾过了她的脖子和头颅,而后车子倒退,那一片惨烈的区域都被打上了厚重的马赛克。

冷汗在脸上流,炭火在喉咙中烧,计江淮尖叫着松开了手,平板滑倒在沙发上,车侑英吓了一跳,他不知道计江淮发生了什么,他捡起平板,里面的新闻他也看过,只是觉得惨烈,却不知道引起了计江淮的应激,计江淮的面容扭曲,他紧紧抓住了自己的头发,双眼里是无尽的恐惧,眼泪一瞬间流了下来,计江淮哭喊着:“她死了!她被撞死了!谁干的?谁干的!!”

车侑英瞬间明白这车祸的死者中有计江淮认识的人,计江淮扑在了车侑英身上,手指紧紧抠着车侑英的衣服,他哭嚎着质问:“为什么啊?为什么她在那里啊?为什么刚好就撞上去了?凭什么啊??她什么都没有做啊,她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撞死啊??”

计江淮逐渐脱力,他抓着车侑英的手指在抽搐,极速又过度得激动使得他呼吸性碱中毒,他不受控地大口喘气,意识在被眩晕逐渐抽离,他从车侑英身上滑了下来,脸色惨白,眼神发虚,计江淮伸手摸着自己的右腿,他从牙缝里挤出话:“痛……腿好痛……”在计江淮伤心欲绝的时候,右腿的神经被刺激到也开始发痛,幻肢痛再一次袭来,精神的悲痛叠加上肉体的疼痛,计江淮根本受不了这样突发性的折磨,他咬着牙,汗如豆大,他慢慢瘫倒在地上,耳边听不见车侑英的呼唤,眼前一黑便昏厥过去了。

计江淮被抱回了床上,噩梦接连不断侵扰着他战战兢兢的神经,噩梦里他被铁链拴住右腿,刀片、钳子、削皮刀轮番割开他的胸膛,他们往他内脏里浇着热水,要将他做成新鲜的内脏汤。他在梦里尖叫不断,在身体上表现出来的就是在不停抽搐,他的额头忽然发烫,身体状况变得动荡不安,昏厥当中的嘴呼吸让他口干舌燥,他神志不清地醒了几次,沙哑地呼喊着“水……水……”车侑英往水里加了一点盐来补充他的电解质,计江淮喝完了水又瘫软了下去,车侑英把电脑带到了江淮的房间里,以防万一他再度惊醒。

网上的传言越来越多了,死者的家属接受了媒体的采访,三位死者都是还没到20岁的学生,他们都是校企合作的学生,要在工厂实习工作满一年后才能获得毕业证,而还有两个星期工作合同就到期了,没想到就在这节骨眼上发生了车祸,十几年的养育就这样功亏一篑。这些孩子的家里都不是很富裕,有的还有弟弟妹妹和老人需要帮扶,要是他们能顺利毕业,不仅能拿到就业补贴,还能用这个学位证找到更好的工作,一个家庭的未来顶梁柱就这样永远地失去了。死者的家属全都泣不成声,他们抱着孩子的遗照来到卓业工业园门口,他们一哭,记者就涌上来,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保安只好将他们请进园区内,再叫领导来安抚家属情绪。

车侑英关上了电脑,计江淮在“呜呜……”地发着呓语,疼痛让他大汗淋漓,计江淮很想醒来,但噩梦像沼泽一样缠着他的四肢,他动弹不得。

计江淮一直昏睡到了傍晚,车侑英给计江淮做了鸡蛋粥,但计江淮没有胃口,他一醒来就流眼泪,他无助地问着:“到底是谁干的?他们把人撞死了就一点也不用负责吗?凭什么他们能肆意妄为啊?真的没有人能制裁他们吗?”

计江淮除了抓着被子发泄怒火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吃不进东西,但身体因为低血糖而发抖,车侑英用白糖和鸡蛋给他做了鸡蛋羹,刚煮好的鸡蛋羹又软又甜,计江淮勉强吃了一碗,嘴唇终于有了血色。

计江淮虚弱地说着:“我要打电话问左丘,用你的手机打,他肯定会接的。”

车侑英担忧地问:“你觉得是左丘指使的吗?”

计江淮用拳头砸着被子,他喊着:“那不然怎么办?!就这么干等警察发通报吗?等到什么时候?等到大家都忘记的时候吗?!”

车侑英在心底里觉得这事跟左丘的关系不大,但他还是帮计江淮拨通了左丘的电话,在等待左丘接通的四秒里,计江淮感觉全身的血都涌上了大脑,他的手指再次抽搐起来,在接通的一瞬间,计江淮不自觉暂停了呼吸,他强忍着悲痛,声声质问着:“是你干的吗?你弄死她是为了威胁我吗?你疯了!你杀人了!”

计江淮哽咽着说不出话,左丘只叹了一口气,他似乎早有预料,这一声叹息让计江淮万念俱灰,他感觉很累,身心俱疲。

左丘坚定地说:“不是。”

车侑英抢来手机,他正颜厉色道:“这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左丘说:“这个真的与我无关,我为什么要对你撒谎呢?”

计江淮猛地仰起头,他抓紧了车侑英的手,歇斯底里道:“是他干的!!肯定是他干的!!不是他还有谁会这样?!”

车侑英忽然愤怒地说了一串俄语,第一句是左丘的俄语名字,左丘也迅速转用俄语对话,车侑英表现得比计江淮还生气,他赤红着脸,夸张地比着手势,粗鲁的俄语发音让他的温柔和冷静荡然无存,他快速地用着弹音,似乎在说着一连串骂人的脏话,平时车侑英说中文时总是慢悠悠的,一用起俄语就变得像突击枪一样快,计江淮听不懂,但觉得很过瘾,电话对面的左丘也被带动得语速变快,两人迅速争吵了起来。

十分钟后,车侑英挂断了电话,他的气息很紊乱,面红耳赤,计江淮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愤怒,车侑英烦躁地坐了下来,他说:“我让左丘帮你查一下事情进展,以他的关系消息肯定会更灵通的。”

其实计江淮心里早就知道了,要真是左丘干的,左丘早就承认了。

他灰暗地想,会不会从始至终就只是一场无妄之灾?有钱人心情不好,于是随机撞死几个人发泄情绪,香水瑶只是刚好在那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