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江淮迷茫地服从着狱警的命令,他换上蓝色的囚服,跟着狱警去拿自己的生活用品。狱警从后备间里给他拿了一套被子、一个扁枕头,一个塑料脸盆,一条毛巾,一套特制的刷牙用具还有一些简单的洗浴用品,这些就是计江淮在看守所里的所有东西。

新进的犯人要先在过渡仓适应环境,狱警带他去了一间监房,里面规规整整坐着8个同样穿蓝色囚服的犯人,狱警教了他基本的规章制度,让他把生活用品放在指定的位置,计江淮全程慌乱而麻木,他无法理解,也不想承认,可眼前的一切都在告诉他只能无助地妥协。

计江淮问狱警能不能让他给女朋友打个电话,狱警拒绝了他,说之后会有人通知他上班的地方和他的家属的,让他不要担心。

狱警走了,监房内恢复了平静,眼前有八个人,却听不到一声话语,没有人好奇计江淮,也没有人转过来看他,好像这里不是看守所,只是一个安静的普通的地方。人在遇到难以理解的苦难时是不知所措的,会根据周围人的反应来判断自己该有怎样的情绪,如果周围人对他报以激烈的同情,那么他会觉得自己很惨,现在没有人辅助他,计江淮完全陷入了迷茫之中。

监房只有20平米,地板和睡台都是灰色水泥制,墙面是斑驳掉屑的白色粉刷墙,监房前后各一个摄像头,监房左边是大通铺,右边是走道,蹲坑就在走道的尽头,蹲坑旁边只有一个低矮的水龙头,周围毫无遮挡,撒尿大便都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所有人都要忍受那声音和气味。监房很高,两米之上有一个脏兮兮的排气扇,因为常年晒不到太阳,又与下水道相通,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

计江淮坐在大通铺上,他的床位离蹲坑只有不到两米的距离,房间内人多,基本上每隔半小时就有人来撒尿,计江淮被尿骚味熏得想呕,他皱紧了眉头,开始思考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不该去登记身份证,不该参与打架斗殴,不该离开工厂。

但事情发生的时候是无法预知对错的,要怪就怪他诈骗犯的身份,是谁起诉了他诈骗罪?是乌以沉。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背叛乌以沉。

计江淮觉得自己的人生真的烂透了,原来他一切的不幸都是他自作自受。他贪财,所以被冥塔压榨。他寻求庇护,所以被卓业工业园困住。他欺骗了乌以沉六百万,所以他要以大好青春来偿还。

计江淮知道乌以沉会来找他,但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乌以沉帮他偿还了684万的欠款,这应该算是乌以沉赠与他的,毕竟没有打借条也没有签合同。但现在计江淮还是被认定犯了诈骗罪,乌以沉肯定是伪造了或用了一些计江淮不知道的证据,计江淮更相信乌以沉是早有准备的,毕竟没有人会仅凭爱意帮别人偿还如此巨额的债金吧。

计江淮忽然浑身发寒,原来乌以沉并不傻,当初乌以沉帮他偿还债务时,他还想着乌以沉真是个有钱的大傻子,现在想想乌以沉肯定是有备无患的,只有计江淮是傻子,他低估了乌以沉对他的恨意。

下午五点时,狱警来开铁门送饭,所有人都在走道上站成一排取饭,计江淮排在最后面,他拿到了一个铁饭盘,上面只有白米饭、土豆炖白菜和一碗蛋花汤,拿到饭盘之后就坐在床位上吃,用餐时间只有半小时,计江淮把饭和土豆炖白菜倒进蛋花汤里弄成汤泡饭吃,其他人吃得很快,三两下就吃完了,他们吃完之后就蹲在水龙头下面冲洗饭盘,计江淮也学着去冲洗,吃不下的残羹剩饭就顺着水流倒进蹲坑里。

过渡仓的生活比较轻松,吃完饭后就是休息时间,犯人可以睡觉,可以看书,但不能大声说话,也不能离开监房。计江淮靠在墙上发呆,他想到他的舍友和女朋友应该去上晚班了吧,他缺勤之后的岗位怎么办?肯定会有人顶上的,质检这么吃香的岗位,太多人挤破头都想去了。

晚上九点,狱警开始分批把犯人带去淋浴房洗澡,淋浴房还算宽敞,分为存衣区和淋浴区,所有人在存衣区把衣服脱光,脏衣服丢进写有自己编号的桶里,淋浴房没有监控摄像头,但有两名狱警在门口监视着,所有人就像一群没有羞耻心的猪,白花花的肉体走来走去,只拿着肥皂和毛巾进淋浴区,淋浴区的热水供应不稳定,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只能尽快洗完,想洗衣服就往脏衣桶里倒水倒洗衣粉,随意踩几脚再捞上来拧干,再拿个衣架挂在存衣区的窗边自然晾干。计江淮是第一天来,没有脏衣服,他很快就洗完澡了,但不能提前走,必须等到所有人都洗完了才能在狱警的带领下回监房。

晚上十点一到,睡觉铃响起,所有人都要躺下睡觉,监房的灯是不关的,犯人要习惯在强光下睡觉,今晚是计江淮和另外一个犯人轮流守夜,也就是监视同监房的犯人,防止他们出事。计江淮守两个小时,换另一个人守两小时,就这样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六点。

计江淮庆幸是自己是第一天守夜的,反正他也睡不着。

右手的纱布是唯一从外面带来的东西,计江淮一遍又一遍地摸着粗糙的纱布,刚才洗澡时水浸湿了纱布,但不痛,里面的伤口应该已经愈合了。

计江淮忽然好想好想他的两个舍友,他们现在应该回到宿舍里睡觉了吧,还有他的女朋友香水瑶应该很着急吧。计江淮很愧疚,他都跟瑶瑶说好了要辞职去外面开饭店的,却没想到自己先入狱了。他更没想到刘辉性骚扰还打人,最后竟私下和解无事发生,现在刘辉应该安然无恙回到老家了。

计江淮以前觉得冥塔和工厂都像监狱,但实际到了监狱才知道冥塔和工厂比监狱好多了,好歹工厂还有宽裕的居住环境,不用闻着别人的排泄物入睡。冥塔也比监狱好,以前冥塔也是大通铺,后来换成了每人一个狗笼子,笼子里有质量很好的毛毯和枕头,每根铁棍上都包裹了一层厚厚的海绵,蜷缩着身体是能睡得很舒服的。

轮班了两次后,计江淮起了困意,他勉强睡着了,然而六点钟的起床铃声一响,他又被吓醒了,所有人都麻溜地坐起来叠被子,计江淮也学着他们那些叠豆腐块,然而只学到了外形,豆腐块软塌塌的,内部的折叠顺序完全不对。

有个老头起床撒了泡尿,晨尿浓臭,伴随着哗哗啦啦的水声,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尿骚味,计江淮空荡荡的胃被尿臭味一熏,顿时反胃得厉害,他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然而其他犯人好像鼻子失灵了,老头一尿完,他们便围在蹲坑旁边刷牙洗脸,计江淮挤不进去,他是最后一个洗漱完的。

六点半的时候狱警来送早饭,早饭是白馒头和白粥,计江淮慢慢吃着寡淡的早饭,心里起了一层麻木。

计江淮妥协了,他一开始也不习惯冥塔和工厂的生活,后来也都适应了,他想现在自己应该也能适应看守所的生活的。计江淮要在看守所住上好几个月,等到检察院开庭审理他的案件之后,他就要被转移到监狱里,在监狱里继续浪费掉他珍贵的十多年生命。

就这么在看守所待了两天后,计江淮突然被狱警单独叫了出去,狱警把他带去了更衣室,那里是他刚进来时换衣服的地方,狱警把他的私人衣服和随身物品找出来,说:“换好衣服就可以走了。”

计江淮一愣,他茫然道:“我出狱了吗?”

狱警说:“有人给你申请了取保候审,现在你可以回家了。”

计江淮刚强迫自己适应了看守所的生活,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离开了,计江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小心翼翼地问:“取保候审是什么?”

狱警解释道:“意思是你可以不用被关在看守所里了,但是案件一有进展你就要随叫随到。”

计江淮哆哆嗦嗦问道:“是谁给我申请的啊?”

狱警拿出一张纸递给他,标题为【取保候审决定书】,正文为:

……

因犯罪嫌疑人计江淮可能判处有期徒刑以上刑罚,采取取保候审不致发生社会危险性。

保证人:于森林

……

这是一个计江淮从来没听说过的名字,他指着问狱警:“这个……这个人是谁?”

狱警反问他道:“这是你的保证人啊,你不认识吗?”

计江淮想了很久很久,他真的不认识这个叫“于森林”的男人。

“上面不是有他的联系电话吗?你出去之后打个电话给他就好了。”

计江淮赶紧拿起自己的手机,然而手机早就没电了,狱警告诉他看守所的门卫处那里可能有充电线,让他赶紧换了衣服就出去借电话。

计江淮赶紧换好了衣服,他的衣服上还有三天前打架留下来的酱油污渍,他签完手续就跑了出去,他刚要去门卫处借电话,就看见看守所外面停着一辆黑色的商务车,车子很大,车窗都贴了防窥玻璃膜,车边站着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男人一看到计江淮就喊道:“计江淮!”

计江淮慢慢走上前去,他警惕地问道:“你是……”

男人穿着一件深绿色的外套,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男人指着计江淮手里的取保候审决定书,说:“我就是于森林,你的保证人。”

计江淮的心脏跳得很快,他很感激于森林捞他出来,但于森林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计江淮问道:“你认识我吗?你为什么要帮我申请这个?”

于森林没有回答计江淮的疑问,他把车门拉开,里面的车座很干净,于森林说:“先上车吧,我带你去见我老板。”

计江淮追问道:“你老板是谁?你要带我去哪?”

于森林的墨镜很黑,黑到几乎看不清里面的眼睛,于森林压低了声音,说:“等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计江淮回头看了一眼,他身后是看守所,如果他喊一嗓子,保安和狱警都会出来帮忙,而且这辆车的内部装饰看起来价值不菲,应该不至于在里面动粗。

计江淮上了车,车子是七座的,计江淮坐在第二排,于森林进了驾驶室启动了车辆,计江淮着急道:“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突然计江淮的椅子后面伸出了两只手,一只手紧紧勒住计江淮的脖子,另一只手将一条湿毛巾死死按在计江淮的脸上,计江淮下意思屏住了呼吸,但仍不敌刺激的药水涌入口鼻,他拼命挣扎,双腿踢着前排的座椅,以外部的视角来看,商务车是因为土路不平而轻微摇晃着,这摇晃随着轮胎行驶上沥青路面而逐渐平稳,巨大的黑色车辆沉默地行驶着,向渡州的深处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