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1 / 1)

晏宁白日前来看诊,带来了解萦药方中所需的药材。他本想和解萦就着她身上的蛊毒多聊两句,可解萦已经使唤着君不封帮忙处理药材,俨然没有要和他交流的打算。看这两位之间其乐融融的样子,晏宁不便打扰,嘱咐君不封记得每日给女孩注入内力,观察她的情况,便告辞离去。

晏宁走后,两个人很快处理完药材,在解萦义正严词地要求下,君不封把自己手里的活分给女孩,让她帮忙做些小手工。为了维持生计,君不封有时也会做编织品去集市上卖。解萦手笨,做不了缝纫的精细活,藤筐也编得粗糙,君不封看她干活看得眼睛难受,又不便弗了她的好意,好在解萦对自己的水平有自知之明,连着编坏了三个藤筐,她噘着嘴把藤条一甩,管君不封要来了一把刻刀,一块木料。

君不封手里忙得都是日常吃饭的家伙事,真抄起手来,很难注意到身旁悄无声息的女孩,等他忙完了这几日要去集市上卖的货物,回过头来,女孩已经转着剃刀,要求他给她新的木料。此前的木料已被解萦做成了很有风格的木雕,寥寥几刀已经足够君不封辨认解萦所雕刻的对象,赫然是他。

君不封生平第一次接到这样的礼遇,忍不住啧啧称奇。解萦拭了拭额间沁出的细汗,有些羞赧地一笑,把木雕递给他。君不封受宠若惊地接过,躲在一旁,爱不释手地端详把玩。

等君不封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手里的木雕,解萦的第二个木雕也随之出炉。

解萦这回带给君不封的不是惊喜,而是惊讶。

他不是没看过民间艺人雕刻作画,原型若是真人,作品多要经过数次比对,方可成型。可解萦并非如此,她雕刻他是信手拈来,他的形象了然于她心中。

君不封小心翼翼地接过木雕,细心拂去上面还没被完全拭去的木屑,再一抬头,女孩已经有条不紊地刻起了第三个木雕,仅是简单的几刀,他已经认出,女孩这次雕刻的对象,还是他。

整整一个白天,解萦似是着了魔,除却午餐,她一直攥着手里的木料不放,而君不封忙完了手头的活计,就目不转睛地盯着解萦动作。

解萦从不抬头看他,可雕出的每一个人都是他。

傍晚时分,君不封怀里多了八个姿态各异的小木雕。他不是自恋的人,看到以自己为原型的木雕,他甚至感到难言的害羞。

都说留芳谷的弟子各个有本事,解萦平常闷声不吭,不显山不露水,他对病恹恹的小姑娘没有过太多期许,只希望她能够早日康复,展露笑颜。可如今,女孩的体寒症状迟迟不见好转,她拖着病体,也要向他表示自己的感谢。

君不封识货,知道这木雕之下真心实意的珍贵,同时他也羞愧,毕竟他为她做的事情太少,似乎不该接受这样厚重的馈赠。

晚饭后,君不封想到一个主意,兴冲冲地为解萦按摩,替她的肩膀脖颈舒筋活血。解萦被他按了一会儿,执意要他躺下,自己来给他按摩,教教他真正的按摩手法。

她的肩伤未愈,只能靠未受伤的一侧使劲,君不封先是被她按着疼,后面渐渐觉出了舒服,整个人轻飘飘地发愣。随即,他想到另一个问题,女孩脚伤未愈,无法长时间行走,晚上领她采药,也只能由自己背着她出行。她目前只能靠身体一侧使劲,恐怕到时会吃力。

最好的方法,是把她“绑”在自己身上。

君不封如昨日那般,给解萦体内注入一股真气,趁解萦调息之际,他从柴房拿来麻绳,让解萦爬到自己背上,能运动的手拿着麻绳的一端,自己动作利索地将两人连缠了几圈。

确定小姑娘被彻底拘在了他的脊背上,君不封舒了口气,认真地打好了绳结。

解萦如何不懂他的打算,这时眼里已是薄雾一片。

她被迫和他“拴”到了一起,想要搂他,却又不敢。

儿时的记忆突然很鲜活地向她涌来,那时他们初次见面,大哥还在做卧底,须发都乱糟糟的,而她就像一把小伞,软趴趴地塌在他头上。他一路扶着自己,给她哼童谣,生怕她从他的肩头掉下去,而那时候她在想,大哥哥虽然看起来凌乱,脖颈和耳后都很干净,定非一般的乞丐。

解萦忍着鼻酸,虚虚地搂住他,眼泪到底还是流了下来,很快沾湿了他的衣襟。

男人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无奈的宠溺:“好端端的,我们小姑娘怎么又哭了?”

她吸了吸鼻子,强忍着号啕的欲望,把头埋得更低:“你少管。”

“好,不管不管。”他好脾气地拍拍她的肩膀,从角落里翻出一件蓑衣。

“之前虽然委托裁缝替你做了新衣,但委托来委托去,还是有疏漏没想到,这不,没能给你做一件挡风的大氅。夜里阴寒,现在只能委屈你披着我的蓑衣将就一下。”

“才不是将就。”解萦本能将他搂得更紧了些。

有了内力的催动,解萦的身体也不似平常那般阴凉,但寒意还在。君不封被激得打了个寒噤,白日沿袭至今的疲倦神奇消散,屋里突然变得很静,静到他能听清她的呼吸。

她似乎不再哭了,正安静地趴在他的肩头,悄悄嗅他的动静。

一个鲜活可爱的女孩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他的人生中,君不封难以说清自己这一瞬的震撼。他不再耽搁,转头踏入了苍茫夜色,一路步履不停,很快带着解萦来到目的地。

解萦所需的药材与昙花相似,名曰夕昙。夕昙逐月而生,只在夜间开放,花期仅有半个时辰,花朵采摘后会在三炷香内极速枯萎,若要将它入药,需在枯萎之前进行处理,过往晏宁用到这味药时,也只能夜里亲自采摘。

与夕昙相伴而生的,还有几味药草,它们虽不与夕昙同死,但一直与它共生。医者们平素采药,都是靠着辨别这几种共生药草,精准把握夕昙的位置。

这夜月光正好,夕昙怒放,君不封依着解萦的吩咐,一连采摘数朵,加上路上采摘的其他偏门草药,可谓满载而归。

返程途中,君不封脚踝的旧伤复发,双腿脱力。若不是他反应及时,找了棵大树做凭依,只怕解萦会和他一并摔在路上。

距离状态恢复还需要一些时间,君不封心里数着数,生怕赶不上回家,耽误解萦的安排。偏头看身后的解萦,女孩瘪着嘴,愁云惨淡,想是在生他的气。

他垂头丧气地揉着脚踝,暗骂自己这臭毛病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旧伤复发的时候,很痛吧……”

“也不痛,就是会突然没力气,双腿就像废掉似的,没什么知觉。”回答完女孩的疑问,君不封忽有所感,转过头,女孩鼻尖泛红,眼里隐隐有泪。

见她如此,他的鼻子也不争气地酸起来。他冲她笑道:“小姑娘,认识你也有段时间了,今天才发现,原来我们小丫头也是个爱哭鬼。陈年旧伤,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来路,你就别为我难过啦。”

解萦鼻音很重地“嗯”了一声,怏怏地趴在他肩头,满溢的泪水很快淌了他一脖颈。君不封无奈,还是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哄她不要哭。

“我有个法子。”她的声音很细很小,还在努力遮掩自己的狼狈。

“嗯。”君不封点了点自己的耳朵,示意他在认真听。

解萦扒着他的脑袋,同他慢慢讲。女孩的身体冷,呼吸却烫,呼出的热气绽在他脸上,就像把他放在一块热炭上烤,很快就被烧得没了形状。

寒风四起,君不封有了些许气力。他深吸了一口气,学着解萦教导的手法按摩伤处,脚踝隐隐有了知觉。看到女孩也为这突来的寒凉发颤,他不顾自己的状态没有完全好转,强行动用轻功,带着她疾行归家。

庆幸的是,他的伤没有再犯。

回到家中,夕昙依然挺立。解萦紧锣密鼓地熬药,他在一旁帮忙,自觉帮工做得得心应手,仿佛自己梦里已经为她做了千次万次。

他好奇地问解萦:“这一晚上兵荒马乱的,就为了熬制这味药。什么灵药这么着急?它能治好你的体寒之症吗?”

解萦讶然,摇头笑答道:“我被君大侠救下那天就说,等到伤势好转了,要为你脚踝的旧疾做药膏,今天晚上委托你背我出去,也是想看看你在负重情况下……伤势复发的情况。”她黯然地低下头,“你的伤在筋脉,药膏治标不治本,平时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能胡闹。”

君不封很是感动,又听解萦继续道:“背着大姑娘赶夜路的事,以后还是少做……”

他当即垮了脸,抗议地冲她鼓起了脸颊,解萦洋洋得意地给做了个鬼脸:“当然啦,纯粹的力气也不要卖太多,能养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