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1 / 1)

解萦微怔。

君不封悻悻地蹭了蹭鼻子:“就学两个字,起码学会写你的名字。晏宁和我介绍你时,只说了你叫什么,又说我不识字,也就没说你的名字究竟是哪两个字。我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前尘往事也忘得一干二净,好歹在武林闯荡过,不是真的没见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就是想知道是哪两个字。”

“过来。”解萦叫他。

君不封喜出望外,走到解萦身边,解萦示意他坐在床上,让他移来平素放在床上的小桌,慢条斯理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偏过头,眼神示意君不封,让他去学着写。

君不封瞄了两眼,像模像样地画下来,成品是丑了些,但笔画分毫不差。

君不封早年字迹拙劣的家书都被解萦妥帖地收在书房,如今想是都成了灰。看到熟悉的字迹,她只觉得怀念,而君不封却在暗暗震惊,他连着将解萦的名字写了几次,越写越顺,忍不住喃喃感慨:“好像我本来就知道应该怎么写。”

解萦忍住鼻酸,笑着问他:“那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会。再怎么不识字,也应该知道自己是谁,不过我的名字不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呢。”解萦一笔一划在属于自己的那张纸上写上了他的大名。

兄妹俩的名字第一次被她堂而皇之地写到一起,就像在回应少女时期的隐秘情愫。她对着信纸微笑,眼泪顺着脸颊汩汩流下,像是要一直淌到君不封的心里去。

他默然地替她拭泪,解萦偏过头,不再让他触碰自己,反而释怀解释道:“我的姓氏虽然读‘谢’,但与道谢的谢不同,非要加上名字的话,我阿娘在世时,倒同我说过一个佛经的典故。”

“佛经吗?”君不封挠挠下巴,“要是没入丐帮的话,我本来也想去少林做个俗家弟子的,可惜,引我入门的师傅嫌我六根不净,不让我入空门。想想也是,要是当了和尚,肉吃不着,酒喝不了,人生一下少了两个最大的乐趣,这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真巧。”解萦微笑,“在最难过的时候,我也有想过,要不要去尼姑庵做姑子,了却残生。”

“我要入空门,是因为那时候吃不饱穿不暖,当和尚多少能有口饭吃,可你……唉,年纪轻轻的,何必这么想不开。”

“没有想不开。就是因为想开了,才知道尼姑不能做。毕竟就算做了尼姑,我的问题就能解决吗?解决不了的,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那你的问……”

解萦粗暴地打断了他:“《楞严经》里讲过一个故事,佛将劫波罗天供奉的华巾绾出六个结,问弟子阿难解法。后面佛问阿难,‘随汝心中,选择六根。根结若除,尘相自灭,诸妄销亡,不真何待?六结现前,同时解萦,得同除不?’”

“什……”

“阿难问佛,‘六结同体,结不同时,则结解时,云何同除?’佛曰,‘此根初解,先得人空。空性圆明,成法解脱。解脱法已,俱空不生。’”

知道君不封基本听不懂,解萦慢悠悠地解释道:“萦是郁结,解即分散,解萦,也是解萦,开解郁结之意。如何开解郁结,要先得人空,再得法空。人空法空,人法皆空。苦厄源自‘我执’,那何谓人法皆空?人法皆空,也不过是断妄。”她紧盯着他,自嘲地笑道,“倒也应了我的命。”

原来阿萦的名字还有这个意思!

这个寓意是真的偶然发现的,但居然,这么合适……

嘿嘿,我也是傻子,大概懂了是啥意思??不过这样就真的变得有深意起来了?

确实真的没想到会和佛经撞,而且居然,就像判词(。)

第二十四章 一江水(二)

及至吃饭之前,两人都识趣地略过了名字的话题不提,解萦感怀身世,郁结难抒,很快就缩回床上,一个人闷闷地想事。君不封听了个一知半解,单是看女孩的脸色就跟着难受。他存着一肚子的好奇,可千头万绪无从问起,似乎怎么开口都是伤心。女孩的背景远比自己想象的复杂,他要很小心地交流,才能不触及她的雷区。

回到柴房筹备佐餐的小菜,君不封还在想适才解萦所说的话。解萦无意和他讲述她的过往,他只能凭着自己已知的信息去猜到底是怎样的遭逢,能把一个谪仙似的少女逼到对尘世毫无留恋,一度想去尼姑庵出家?在两人不时熟稔到仿佛老友插科打诨的状态背后,比起女孩偶尔为之的调侃,他更多能看到的,是她身上挥之不去的颓丧。

在君不封的认知里,这样的颓丧似乎就不该和她挂钩,她可以悲伤,可以难过,但真的遇到了难挨的困顿,她整个人就如蒲草一般柔韧坚强。可就如解萦的名字所示,心结难解,人就只能这样郁郁地沉坠下去,他找不到通往她内心的道路,但不妨碍他想待她好一点,再好一点。

吃饭时,两人有一言没一语地闲聊,时常聊着聊着,君不封就短暂地走了神,连解萦对他这顿饭的夸赞也只听了个囫囵。他打心底里疼惜解萦,可苦思冥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为她做些什么,但凡他能想到的,在自己力所能及范围内能做到的,他都尽力为她做了。

可是,不够啊。

耳畔几次三番地响起这几个字,想到最后,君不封直截了当地问解萦,对现在的生活还有什么不满,他会尽可能帮她改善。

解萦低头舀了几勺鱼汤,用以拌饭,又慢吞吞地吃了两块合渣,在君不封热切的目光下,她摇摇头。

君不封眉头紧皱,声音也低下来,带着点恳求地问她:“你再想想呢?”

解萦枕着手看他,似笑非笑,男人果然脸色不自然地吹起了口哨,目光游移。

她垂下头,脸上挤出两个笑涡。

“君大侠帮我多置备些糯米和酒曲就好,如果有可能的话,再看看集市上有没有衮州产的红曲,至于高粱玉米大麦这些作物,等到成熟的时令,我们再准备也不迟。”解萦话里话外还是围绕着即将进行的酿酒工序,君不封答应了她的要求,面上始终不大得意。一顿饭吃完,君不封吞吞吐吐地表示,他总觉得是自己这几日没照顾好她,才让她一天内连续哭了数次。

解萦愕然,眼里很快蒙了一层薄薄的雾,仿佛要印证君不封的假设,君不封神色黯淡,她却紧紧牵住他的手。两人的手心有着相似的伤疤,君不封的掌心火热,解萦却冰冷,这让他本能把她的双手簇入掌心,为她取暖。

女孩眼里满是星点闪烁的微光,眼泪落下来,她却在冲着他傻笑。

君不封嘴角微扬,神情苦涩。

两人心有灵犀地沉默。

解萦的双手就像是千年的坚冰,焐了半天,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君不封实在焐得没了辙,干脆向解萦体内注入一小股真气。

暌违已久的暖流遍布周身,解萦打了个哆嗦,懒洋洋地哼了一声。

也许是他的错觉,女孩的手掌似乎有了些许温度。

君不封发现了自己的新效用,高兴得差点一蹦三尺高。他克制住自己的兴奋,替解萦理好被褥,便跑去医馆大张旗鼓地诉说自己的新发现,直到自己因为叫嚷的声音太大,被晏宁一脚踹走。

解萦此前写下的药方,君不封已经转交给晏宁,这下也不留恋,将身一转,整个人兴致勃勃地去市集采购。

回到家中,两扇竹编簸箕被他摇满了怒放的花瓣。解萦也睡饱了午觉,正在懒洋洋地打呵欠。许是自己那点微薄内力的缘故,解萦的脸色较平常红润不少,神情也灵动活泛了些。

糯米酒自是不难做,君不封也清楚就中的工序,但酒曲和糯米的多寡,花瓣的数量,以及窖藏的温度,都关乎着最后成品的质量。解萦显然是个中老手,即便做不到事事亲力亲为,君不封也能预见成品的成色。

两人忙碌了一个下午,方才处理完手里的所有材料,桃花酒最快要三天后才能品尝。解萦身上的伤势毕竟没有痊愈,依着她的吩咐酿完酒,君不封是一件家务也不肯让解萦再去做。

翌日醒来,解萦同君不封说好,深夜时分,让君不封带着她去郊外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