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极了的野山猪,却只吞了半只手掌骨,只有一种可能:它当时只发现了这半只。
那么死者尸体的其他部位在哪儿呢?
元幼荧望向崔明昱,想听一听他的想法。
崔明昱:“凶手之所以分尸抛尸,通常出于害怕暴露死者身份。既如此,断不会抛在同一处。”
元幼荧道:“可如果整具尸体的肉都被剔除干净,煮熟过了,凶手抛的全是骨头。骨头短时间内不易腐败,即使腐坏,也远没有尸体那么浓的气味。在山林里搜寻碎尸骨,恐怕很不易。”
崔明昱颔首,从容地起身,像神君莅临,缓缓地走下神坛。
他道:“越大的尸块,越容易暴露死者身份。大多会选择将越大的,抛越远。抛得远,则路途远,往往来不及掩埋,或无暇掩埋。小尸块,不易被发现,则常常近处掩埋。或许能通过这一特点,快速列出其他尸块或尸骨抛掷的可疑地点。”
另外,凶手既然能在一个时辰内完成剔肉,在两个时辰内完成宰骨。短短的时间内,顺利完成了:凶杀、移动、分尸。
普通人家恐怕办不到。
他扫视满院站着等待任务的捕快差役,令道:“你五人,去走访探听城内及附近,近几日谁家有女子走失;你五人,仔细盘查城内及附近镇的酒家食宿、屠宰场及屠户家。其余人,随我进山。”
元幼荧盯着那半只手掌骨:“你看,有一点点苔藓,或许在被野猪吃下去之前,它在某潮湿的地方。”
崔明昱忍不住侧目看她,但撞上她仰上来的目光,他立即撤走了视线。
元幼荧心中蓦地坠了一下。
第四九章 人骨包袱
换作从前,能得到他的认可,她一定满心欢喜,这意味着她的能力足以被重视。可是现在,怎么很不甘心。
“彭县丞,”崔明昱从她身边走开了,“方才来不及请教,你是否有两个孙子,一个名叫彭杰,一个名叫彭贤?”
彭县丞胡子颤了颤,呆愣了一会儿,似在揣摩崔明昱这句问话的含义。
片刻,他叹着奄奄一息的气,哑声道:“卑职是有两个孙儿,一个名叫彭杰,一个名叫彭贤,他二人是一对双生子。”
崔明昱道:“他二人现在何处?”
彭县丞又愣了一会儿,浑浊发灰的眼睛里,布满了犹疑与悲伤。许久许久,他回过神来。
“我大孙儿彭杰,去年赴京科考,却失去音讯。小孙儿彭贤,于今年年初赴京科考,顺便寻找他兄长彭杰去了。”
崔明昱:“如今回来了吗?”
“都不曾回来,”彭县丞脸上的悲伤与担忧,更沉重起来,“莫非卑职这两个不孝孙,在京城惹出什么祸事了吗?”
“此事容后细说,”崔明昱谦礼道,“彭县丞,请。”
“岂敢,岂敢,”彭县丞连忙弯腰行大礼,“崔少卿先请。”
他们来到一座螭蟠虬结的山林,有些参天古树的树根,粗蛮地盘卧在地面,比成年男子的腰还粗许多。
彭县丞年事已高,走到半途就累得快要回不过气来了,只得原地留下休息。
崔明昱与李九郎都身形高大,即使已经俯腰前进,却仍不得不一路刀劈剑砍,否则就被错综的树枝拦住去路。
转眼,他们已经在山里找了四五个时辰,眼见着天色暗下来。
李九郎实在累得走不动了,看了看依然干劲十足的元幼荧,他不禁羡慕起来,甚至还有一点妒忌,因为她越有干劲,就显得他越虚弱。
当意识到自己有点妒忌元幼荧的时候,李九郎觉得自己八成真是虚了,不然谁会妒忌一个精力满满,能力出众的人呢?
只有自己越不行的人,才会妒忌比自己行的人。
李九郎意识到自己真的累到快虚脱了,他望着郁郁葱葱的绿顶,望着繁密枝叶的缝隙中,一线暗沉的天色,突然觉得,这里怎么那么像长安。
都那么的压抑,都那么的令人喘不过来气。
他干脆枕着胳膊,仰躺在硕大的树根上,百无聊赖道:“我说弟妹,你精力真是好,其实你不用来的,等我们找回去了,你直接验尸不就行了?何苦来这深山老林的,自讨苦吃呢?”
元幼荧抬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叉着腰,借回话的功夫,略略歇一口气,道:“本来人手就不够,多一个人,就多一个早点找到的机会呀。”
“那倒也是,”李九郎扶着蜿蜒曲折的大树根又坐起来,懒散地背靠着粗壮的树干,“还没问过你,你仵作手艺如此精湛,师从哪位高人?我记得您阿娘的娘家,原先做的是药材方面的生意。”
元幼荧心里一滞,用臂弯揩了把鼻背渗出的细汗,以思忖应对之策。
她早知这个问题终究要面对,只是当又被问出来的时候,不免还是很忐忑了一下。
她笑道:“我师傅叫我不许报出他的名字,否则因为学艺不精惹出祸来,连累他老人家。”
李九郎粲然:“听说你自幼体弱多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于房中昏睡。难不成请了高人入府教学?”
他明知故问,礼部侍郎怎会请仵作入府?更何况请仵作入府传艺给未出阁的娘子。
元幼荧摆起笑容:“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又是这句话,李九郎问道:“不能现在知道吗?”
“不能现在知道。”
“这样好吗?”
“这样最好,”元幼荧道,“倘若哪天我真惹出祸来了,也不至于连累到你,因为你什么也不知道。”
李九郎眯着眼睛,笑容如春光明媚:“是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秋天真是令人忍不住叹气的季节,连那些还坚持绿着的叶子,也已像风烛残年的老人,看不见生机。
天地一派萧索,死气沉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