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得李九郎生动的笑容有些刺眼:“弟妹,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能成为好朋友吗?”
我们是好朋友吗?元幼荧不太确定,她没有朋友,并不知什么样的关系能称得上朋友,又什么样的关系能称得上好朋友。
李九郎:“因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优点。这个优点世间罕见,许多人都没有,还有许多人学了一辈子,也学不会。”
他像一只狐狸,笑眼看她:“这个优点就是,我们都知道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问的问题,不问。”
元幼荧僵硬地回给他一个笑容,便别开他的视线。
她用手中的长木棍到处扫扫、找找,忽然,目光一沉,用长木棍对着同一从茂盛的灌木丛,反复扫来扫去。
“崔少卿!”她喊完才发现,原来崔明昱就在她身后,仅仅相距三两步。
“这底下很可能埋了尸骨。”她边说边用木棍戳着泥土。
她戳的这一片地方,泥土较周围其他的泥土颜色深些,深得发黑:“这底下可能埋有尸骨,但应该不是那半只手掌的女子的。”
“你如何判断埋有尸骨?”崔明昱问的同时,已抬手示意差役们进行挖掘。
“崔少卿请看,”她用长木棍指着那些灌木与草丛,“这些植物,明显比周围其他的长势旺盛。倘若只是动物死在这里,那通常是死在土地表面上,尸体必定压住植物,植物非但不能茂盛生长,反还会因为养料过肥而烧死,或者不透气而闷死。绝不会像它们,生长得格外的旺盛繁密。”
她从旁边折来一枝,对比起两组叶片:“连叶片也比旁边的叶片大许多,并且格外油亮,颜色也格外绿。”
相距不过一尺,差别竟如此之大。
当差役们将那些密集的灌木与杂草都锄开,露出来了一堆堆野生菌。
元幼荧用长木棍指着那些菌子,道:“肥料异常充足,八成埋了……”她稍微停了停,不想把话说得太满,“动物或人的尸骨。”
不多时,“有了!”差役们惊叫。
只见他们挖出的土坑里,露出一角粗蓝色布料,再多给两铲,看见是个菜篮大的包袱。
崔明昱接过一名捕快的刀,随手一挑,挑开包袱上的结扣,露出森然的白骨。
那些白骨全都被宰断,重重叠叠地堆着,颜色灰白,看上去并非近期的,而是埋了些年份。
“找到了!”忽然另一处的差役叫嚷着跑来。
那差役捧着又一个同样的粗蓝色布包袱,包袱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
崔明昱持刀挑开,里面也是重重叠叠的断骨,骨头白而发黄,上面挂贴着一些尚未完全剔干净的碎肉,肉质干而红,散发馊臭。
元幼荧戴上仵作手套,快速核验了一番:“都是人骨。”
一副新,一副旧。都用同样花色的粗蓝色布包袱,都打着相同的结扣。
极可能出自同一名凶手。
天色不知不觉间黑透了,黑漆漆的山林,变得诡谲可怖,阴风穿林呼啸,听着像鬼哭。
崔明昱道:“凶手有意隐瞒死者身份,必须尽快找齐所有的尸骨,以免凶手得知消息后暗中转移。”
“崔少卿啊,真的不能再往前了啊!”捕头哀告,“再往前就是野虫林了,都说那儿是大虫老窝,平常连猎户都不敢进去。”
元幼荧杵着长木棍走过来:“那岂不正是抛尸的绝佳去处?”
一直靠树偷懒的李九郎,慢悠悠打了个哈欠起来:“大虫的爪子比你两个头还大,有些站起来比你夫君还高,你不怕吗?”
元幼荧:“只我一个人的话,当然会怕,但是这儿有这么多弟兄,我有什么好怕的了。”
大虫素来单独行动,他们有十来名带刀捕快,况且还有战无不胜的崔明昱。区区一头大虫算什么。
捕头卑微试探道:“崔少卿,您看天都黑透了,弟兄们都是肉身凡人,这天一黑就什么也看不清,要不还是等天亮了再找,您看行吗?”
捕快差役们七嘴八舌地附和。
“是啊,我们连照明的火把也没有,怎么找嘛!”
“就算有火把,你敢点吗?万一引发山火就麻烦了!”
元幼荧侧首望向崔明昱,无奈夜色太浓,看不清他的神情。
当大伙儿的抱怨陆续消停了,沉默的崔明昱,才缓缓地道:“就地休整。”
差役们尽管怨声载道,但该干的活儿,从没有停过。听见“就地休整”,也立刻该拾柴的拾柴,该生火的生火,该去打野觅食的打野觅食。
夜已深,秋天的深夜,深夜的深林,雾气像幽灵,悄悄地吞噬天地之间所有的活物与死物,凡所触碰,即刻染上秋霜,陷入一片白茫茫之中。
白日晌午热得人汗流浃背,此刻入夜,却冷得人直打哆嗦。
深山老林,篝火生得极小,为了取暖,元幼荧抱着水囊越坐越近,前面烤得脸皮生疼,后背却凉得像靠在冰块上。
她不得不翻个面儿,也烤一烤后背。看上去她与火堆上架着的烤野兔也没什么分别,都是烤一会儿就要翻面儿。
李九郎切下一块儿兔肉递给她:“为何不跟着轮班的人回去?”
元幼荧用牙狠狠地撕下一口,含糊不清地道:“跟着你们比较安全。”
跟着崔明昱与李九郎,纵然时刻都要防备,防备突如其来的刺客,防备隐在暗处的埋伏,但不知为何,心里就是觉得踏实。
李九郎笑道:“你倒是挺惜命。”
元幼荧手指间来回颠着烫手的兔肉,不假思索:“世上还有不惜命的吗?”
“当然有,”李九郎盯着火架上滋滋冒油的野兔,眸中映出跳动的火光,神情却淡淡地忧伤起来,“有人总觉得活着很没意思,又不想随随便便死了。”
元幼荧咀嚼着兔肉,也咀嚼着李九郎的这番话:“这样的人,一定很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