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马屁精!”老王头笑着打趣,安生是她看着长大的,所以丝毫不因为她是夏家的二小姐便有所拘谨:“快些坐好,要走了。”
安生钻进车厢里,顿时就觉得气息一窒,有些沉闷起来。脸上的嬉笑逐渐褪去,讪讪地放下仍旧在揉着前额的手,坐在一旁角落里,就像是犯了过错的学生面对着严厉的夫子,静静地等待着狂风骤雨的到来。
冷南弦积蕴了一肚子的火气,在看到安生对着王伯软语娇哝地撒娇的那一刻,便已经消失殆尽。尤其是安生灿若春阳的那一笑,彷如春风过境,百花初绽,世间万千芳华都瞬间失了颜色。
明明是天真烂漫的二八少女,他委实无法将她与“狠毒”二字联系到一起,所以,冲到嘴边的训斥也转了个弯,咽了回去。
冷南弦见安生蜷缩在角落里,低眉敛目,前额带着一片通红,看起来格外乖巧,而又楚楚可怜。终于忍不住没好气地问出声:“你妹妹身上的毒是你下的,是不是?”
安生沉默不语。
“你那日抄录毒方,我只是以为你心术不正,没想到,你竟然将它用在自己亲妹妹身上,何其歹毒!”冷南弦说话掷地有声,却是压低了嗓音,只有两人听得到。
安生倔强地抬起脸,抿抿唇:“我不下毒,难不成眼睁睁地看着她去害死我姐姐,袖手旁观吗?”
“害死你姐姐?”冷南弦诧异地挑眉,觉得莫名其妙。
安生却低下头,不肯解释一句。
关于安然与孟家的亲事,冷南弦略有耳闻,并非全然不知。是那日里安生抄录毒方,招惹了千舟,千舟心里不忿,将夏家这桩婚事当做笑话讲给冷南弦听的。
薛氏偷龙转凤,想要自家亲生女儿高攀孟家的事情,在安生舅母钱氏的一张利嘴之下,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在市井间流传开来。
冷南弦听安生这般说,联想起薛氏适才所言,顿时心里有所悟,看来这夏家三小姐做客孟家是有什么内情。
“无论什么缘由,害人便是不对!”
“这算是什么害人?”安生被冷南弦训斥,心里委屈,眼圈都有些泛红,不服气地反驳:“即便不治,她顶多便是痒上两日,那风团自然就会消退。”
“你怎么知道?”冷南弦紧盯着她:“那方子上可没有这样记载。”
“自然是亲自试验过了。”安生气哼哼地脱口而出。
“你亲自试验?那些方子可都有毒!”冷南弦听闻不禁有些动容:“你傻么?竟然以身试毒?”
安生理直气壮道:“我不试又如何知道那些方子哪些有用,哪些没用?若是我记得有偏差呢?总是要一样样确定过了才保险。”
冷南弦一阵默然:“我记得你那日好似一共抄录了有二三十个毒方,你都记得?”
安生不想说谎,老老实实地点头:“差不许多,但是有几个方子并没有效果,许是我成分记得错了。”
“你以前学过医?”
安生摇头:“从未涉猎。”
冷南弦讶然挑眉:“怎么可能?那样生涩难懂的药名,你不过是抄录了一遍,怎能记得住?”
一句话令安生思及早逝的阿娘,瞬间泪盈于眶。她使劲眨眨眼睛,将氤氲的水汽逼回眼底,然后垂下眼帘:“用心记,拼了命地去记,总是会记得。”
安生这句话令冷南弦也是瞬间动容,似乎勾起了自己的什么心事,若有所思。他轻声问:“你喜欢学医?”
安生仰起脸,望着冷南弦,坚定地摇头:“不喜欢。”
“不喜欢那你为什么要学?”
安生一字一句坚定道:“因为,我觉得,这个本领,在关键的时候,或许可以救回自己一条性命,我想活下去。”
冷南弦不知道,面前这个不过二八年华,看起来烂漫天真的少女,缘何眸底总是积蕴着浓浓的恨意,就像是被俘虏了狼崽的野狼那般,偶尔间迸发出仇恨而又凶残的目光。
他也听闻过大户宅院里尔虞我诈的纷争,很明显,这位叫做安生的二姑娘在夏府里极不受待见,甚至是苛待。从第一次见,薛氏凌虐她的手法来看,她平日里定然没少吃苦。或许,自己对于她的指责,有些过于地沉重?
他轻叹一口气:“学医是为了济世救人,造福世人的,你的初衷便错了,所以,你不适合学医。”
安生对于他的说法明显嗤之以鼻:“我不相信,冷神医幼时学医,便是树立了这样高尚而且宏大的愿望。人,总是要有私心的,假如活命都是一种奢侈,还有闲情逸致谈论什么济世救人?”
冷南弦有片刻默然,然后抿抿薄唇:“的确,冷某惭愧,最初学医,只是为了能救回自己至亲之人。”
安生冷冷一笑:“那便对了,安生也只是为了能够保护我最爱的亲人,你我不过殊途同归而已,谁也不比谁高尚。相反,你医治好了夏紫芜与夏紫纤的病,让她们转身去害我的亲人,假如,悲剧酿成,你才是刽子手。”
面对着安生毫不客气的指控,冷南弦有片刻时间无言以对。他双目灼灼地紧盯着安生,剥离开她脸上的仇恨,他看到的,也只有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没有任何的杂质,干净通透。
第四十三章 来头不小
她也不过只是一个年方二八的少女,冷南弦这样想,究竟是怎样的经历会令她时时刻刻如履薄冰一般,心惊胆颤地生活?
而面对着自己的试探,她是毫不友善地躲藏进坚硬的盔甲里,展示出浑身骄傲的刺,小心翼翼地提防着自己,清冷而又倔强。
冷南弦向着安生突然伸出手来:“方子给我。”
安生一愣:“什么方子?”
“适才我给你妹妹开的方子。”
安生不明所以,但是仍旧将怀里带着体温的方子摸出来,递给冷南弦。
冷南弦接在手里,自一旁药箱里摸出一截炭笔,略一沉吟,将上面两味药材划去,然后重新添了一味药,叠好交还给安生:“按照这个方子抓药,可以解痒清毒,但是身上的风团会延迟两日消退......寻常郎中看不出病因。”
安生不禁就是一愕,傻乎乎地接过药方,一时间却不知道应当如何反应。
他这是在帮自己,是不是应当谢谢他?
马车已经缓缓停下,老王头在车外轻声道:“二小姐,冷神医,已经到了。”
冷南弦撩开车窗上的帘子,见已经到了自己药庐,没想到竟然这样快。
他撩帘跳下马车,回转身拎起药箱,然后抬手撩开车帘,对着安生道:“忘了叮嘱你一句,效仿神农亲尝百草是愚蠢的,有些方子不能试,比如......千屁王。”
安生一愕,顿时就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揶揄之意,满脸羞窘,气呼呼地娇嗔一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