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嗐!读甚么读,书甚么书!我迟早撕了他的!当纸片子玩!”连天横把鸽子捉进笼里,提着鸟笼往桌上狠狠一顿,把鸟吓得“咕咕咯咯”乱叫,撒泼耍赖道:“不鞴马是罢,本少爷自己去!”
“唉少爷!”
管事急急地跟在他后头,眨眼便被马蹄声远远甩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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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河的皮肉生意,和别处无甚不同,或是妆扮成良家女的私窠,住在小金雀桥那边的就是,或是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妓院子,全在八仙窟一带,莺莺燕燕,活色生香。那些小的妓院,往往只有鸨母的三四位家养女儿,妓院名字也起得粗鄙,甚么王五家的、李三家的。而大的妓院,光景就迥乎不同了:高楼飞宇,或漆青,或画红,玉壶光转,龙蛇舞动,夜夜笙歌不断。其间又有一个妓馆,名字很雅致,却是专事男风的,这就是花里馆。
连天横进了小门,绕过插屏,就看见他的相好宝瑟儿身披帘子,赤着一双白生生的脚,立在那里。玲珑身躯裹着层细纱,纱下面穿着淡紫色的衣衫,衬着紫藤花的帘子,倒像是融在那片帘幕里了,只有一双脚白得像雪。
走近两步,他发觉这人很久不见,脸颊的确是盈润了,像一轮将满的玉魄。
连天横大步流星,欺上前去,坏心地掐了把那俏脸蛋儿,还没等他发作,就抱将起来转一圈,狠命地咬了口,像咬汤圆皮似的,手上也又搓又揉的,恨恨道:“小贱人,三天不见,你倒吃圆了,脸也圆,身上也肉了。”
宝瑟儿本就是个没脸的泼皮,伸手点了一下他鼻尖,嗤笑道:“爷哪里是三天没见,恐怕是三年了也不见得来花里馆走一遭。”
旁边有那没眼色的打趣道:“连少爷您不来,宝瑟儿可是结了新好了!”
“呸,甚么狗屁倒灶的新好,人家只不过是送了两匹花缎子,把你眼红得告诬状来了!”宝瑟儿踮起脚,两只手臂缠着连天横的脖子,嘻嘻笑着,不肯撒手。
连天横用手指捻了捻他身上的淡紫色暗花绫罗料子,也笑说:“你从前惯爱穿那些花红柳绿的,今天打扮得如此素雅,只怕这就是那新欢送的了?”
宝瑟儿含着笑,也不点头,只说:“少爷若是有心送,奴奴自然也是肯穿的。”
连天横看他那副娇憨的样子,心里喜欢,就想抱着用力地揉一揉,咬一咬。宝瑟儿飞来个嗔怪的媚眼:“你的朋友还在里面,等好半天了。”
连天横当然知道,拍了拍他屁股,低声说:“等谈完事情,我今晚就宿在这里,如何?”
宝瑟儿嘴巴一撅,似愠怒又似委屈,凤眼含着两点泪似的:“怎么,来了还想走哇?”
连天横心里也知道这小婊子是演出来的情意,不过依然受用非常,一路走进去,宝瑟儿就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你那个朋友呀,看着那么大个个子,原来那么不中用,我请他喝酒他不喝,我给他摸他不摸……”
“他就是这么个人,”连天横揽着宝瑟儿的腰,不以为意地说:“成天就想着甚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你说好笑不,我跟你说,他现在还是个”
宝瑟儿瞪着他,说:“你自己不信就算了,反倒取笑人家好人!”
“我说,小蹄子,你该不会真是对谁动了心了罢?”连天横的两只黑眸盯着他,转了转手里的扳指,似笑非笑道。
“哼,我只是看不惯你这副样子罢了。”宝瑟儿开了门,酒菜的香味扑鼻而来,桌上果然摆着烧鹅、烧鸡、猪头肉、时蔬和各色果子点心。一个男人穿着官服,端坐在矮桌后。面孔很英俊,也很年轻,冲连天横微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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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吃烧鸡,今晚外卖就叫只鸡来喂饱本爷(*^_^*)
〇四,对桃花醉脸醺醺
宝瑟儿抱了琵琶,笑吟吟地欠身:“二位爷吃好,有甚么吩咐尽管摇铃铛,宝儿就在外头的走廊上伺候。”
连天横拉过他,俯身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又捏了捏他的腰,心情很舒畅的样子:“去罢,待唱得好了,爷重重有赏。”
宝瑟儿软绵绵地推了他一把,含羞带臊地关上了门。
里面那人看着这俩人打情骂俏,俊脸阵阵地发烫,表情极不自在。尤其是这个宝瑟儿,本身是个带把的男子,居然敷粉涂朱,打扮得如此女人气,简直就是个没骨头没脸皮的软货。
连天横也知道他是个正人君子,特意把伺候的小倌们都差遣出去,若是平时和别人应酬谈事,免不得要左拥右抱,不过这位姚迢兄,不仅不近男色,连女色也很忌讳。
连天横喜欢玩男人,口味很俗,爱玩嫩的,玩那些面若好女的,对这样浑身英武之气的提不起丝毫兴趣,是以两人才能保持这样纯粹的交情。
“自别后遥山隐隐,更那堪远水粼粼,见杨柳飞绵滚滚,对桃花醉脸醺醺”*宝瑟儿的歌声悠扬宛转,浸透纸门,琵琶声哀婉凄凉,两相映衬下,每一句都又清又亮,仿佛春风骀荡,春水潺湲。
“透阁内香风阵阵,掩重门暮雨纷纷,怕黄昏忽地又黄昏,不销魂怎能不销魂”
“叮铃铃铃”歌声被铃铛声蓦然打断,原来是连天横扯了红绳,吩咐宝瑟儿进来。
“爷,要添酒水?”宝瑟儿眼睛像是见了风,鼻尖微微泛红,眼尾还是媚媚地扬着。
连天横自斟了一杯,看不出喜怒:“不要弹这些败兴的曲子,爷不爱听。你自换一首来唱,再唱不好,就不必伺候了。”
宝瑟儿颔首,闷闷地说:“知道了,爷。”
复又退出去,合上门,勾弦唱了一段:“江南蝶,何日一双双,身似何郎全敷粉,心如韩寿爱偷香,天赋与轻狂……”*
屋内沉水香烟丝稀淡,两人吃酒赏曲,聊些三瓜两枣的闲话。连天横知道他要说正事,只是故意金口不开,装作一副醉态,支着下巴夹菜。
半晌,姚迢放了筷子,慢慢地从深衣的内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来,按在桌上,用指头推给他。
“这是甚么?”连天横纳罕,拈起来,用手掌掂了掂,厚厚的一叠,份量很足。
“连兄弟,上次的事,你替我办妥了,这次请你再帮我办一件事。”
“甚么事?”
“替我杀一个人。”
连天横夹菜的筷子顿住,好阵子才往嘴里送。
待到酒足饭饱,桌上只剩下些残羹冷炙,周遭尽是些沉香的味道。门外那琵琶还在弹,歌声咿咿呀呀地唱着,只是嗓音从清亮变得沙沙的,极绵极软:“巧笑艳歌皆我意,恼花颠酒拼君嗔,物情惟有醉中真”*
“叮叮咚咚叮叮咚叮咚咚咚叮咚!”
连天横醉得不省人事,拽着红绳胡乱地拉扯,姚迢见宝瑟儿进来,淡淡嘱咐两句,也就自行离去了。
宝瑟儿坐下来,身上沾着外面的春寒,把纱褪了,堆在脚踝边,偎进连天横怀里,自家捧着他喝过的残酒,慢慢地吃。
连天横吐着酒气,松松地揽着他的肩膀,瓮瓮地说:“心肝儿,只顾自己吃酒?来,与哥哥喝个成双杯儿。”
“谁与你喝甚么成双杯儿,”宝瑟儿唱得太久,嗓子发痒,掩着嘴咳嗽几声,埋怨道:“我唱个曲子你也不乐意听,左右污了你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