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重复地被装进巷子,套进麻袋,关进没有光的小房子。十指连心,简单包扎之后的伤仍会因为任何一个不经意的呼吸或颤抖而痛苦。

她在反反复复的睡眠中做了很多个破碎的梦。

梦中的她在反复地,对过去的审视反省中后悔。

醒来后她却始终记得白无祁的嘱托要好好活着,要等他。

她清醒的时间不多,但都抓住了时机。因为转移了之后的地方是郊外一处荒败已久的破庙,逼仄简陋,她没办法再被他们单独关起来。很快就知道了这伙余党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少,此番入京,他们一行拢共二十七人,那日被抓去九人,还剩下十八人,被桃金娘分成了三拨,四散在京华城中窝藏着,利用飞鸽日日联系。

负责羁押看管她的这一行人,除了桃金娘之外的几人均是在寨子里长大的武夫,旁得没有,有的是一身使不完的力气。只都不大识字,所以对桃金娘有着绝对的忠诚,几乎不说话,只默默地干活,偶尔开腔,左右也绕不开那些被关在牢里的兄弟。

这伙人罪大恶极,却有着极强的凝聚力。桃金娘性子放浪,却也有狠辣强势的统治力,与她素淡无害的面孔截然不同。她既可以笑盈盈地与人虚与委蛇,也可以面不改色地拔掉自己的指甲,这会子陷入困境,也清醒地在寻求着生路,并没有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一个年轻且看起来就不靠谱(王虎原话)的郡王身上。

当然,他们的密议都是避开傅明晞的。

恍恍惚惚度过了几个重复的明与昼,傅明晞在一个熹微的清晨被桃金娘叫醒。

“傅大小姐,该上路了。”她声调娇俏,却又假的厉害,不显得妩媚,反而令人心底发寒。

不过傅明晞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的杀自己,即便不全部把希望寄托在白无祁的身上,她也能找到为自己开脱的筹码。实在不济,真去当几年山贼也不错。

“去哪里?”她双手被绑着,起身需要花上一番功夫。

“这就与你无关了。”桃金娘的口风很紧,只笑了笑,便冲她一努嘴,“你先上去吧。”

走出破庙,外面的天色还是灰蒙蒙的,外面是两辆寻常百姓用来载货的骡车。那五个汉子都换了一副寻常百姓打扮,收了眉眼间的戾气,倒也十分得像寻常庄稼汉子。

“咱们一起。一会儿你不要说话,知道么?”桃金娘上前,解了她手腕上的绳子,与她一道坐在了其中一辆塞满了杂物的车上。

傅明晞倒还是被绑时的那身旧衣,只不过这两日辗转,早就脏污地看不清原本质地款式,比寻常的荆钗布裙还要不显眼。桃金娘换下了常穿的夜行衣,用木簪绾了发,一身蓝衣,与她挽着臂,到真真儿是个良家妇人。

她环顾了一番四周,破庙外是只一条被茂密草木掩盖的小径。三面环山,几乎寥无人烟。

“他会来接我么?”藏在袖中的左手还在疼。指甲重新长出来需要很长时间,无名指又是最脆弱的一根手指,随便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疼。傅明晞的脸色有些白,额上却是冷汗。

桃金娘蔑她一眼,笑道:“你倒是信他。”

傅明晞是世家出来的,教养良好的贵女。一旦出行,环佩簪饰一应俱全,那日去见的是孟无枝,自当比寻常出门打扮的更妥帖合宜。虽然身上值钱的物件儿都被剥了个干干净净,但还剩下最后一样香囊。

她是高傲清雅的性子,素来不爱浓香,香囊里配得的是几味药草和着兰花,只靠得极近时才能闻到一缕淡淡的幽香。恰好与桃金娘相反,她爱浓郁香艳的味道,不仅佩香囊,还会碾了香丸擦在手腕,脖颈处,行走时香风真正,艳煞众人。

因此,一点微弱的兰香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我喜欢他。”这段时间里,傅明晞已经联系过很多次,知道怎样才能不动声色的拆开香囊,“也相信他。”

“薛成和你便问也不问?亏得我们前脚送了勒索信过去,他后脚就送了银子来。好歹是许多年的夫妻,当真就一丝情谊也没了?”

傅明晞倒是想得开,无所谓道:“自然是有的,不过比起这些年来我对他的付出,还有那么多的伤害隔阂,实在算不上什么。当初选择他,是我这一生做得最错的决定。”

她拿余光打量她的神色,试探着又说,“若这回我还有命回去,便不想和他玩什么藕断丝连的把戏了。他当初本就是入赘,想要将他扫地出门也容易的很。”

“可惜。”桃金娘耸耸肩,“若你早些这样,或许就不会有后面这么多事了。至于你到底能不能回去……唔,就要看你的小情人对你是否心诚了。对了,光心诚还不够,还得够聪明。若是一个蠢材,只会让我再多拔你几只指甲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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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道毒辣的目光移到袖之前,傅明晞立刻放开了捏着香囊的手,装作害怕的样子瑟缩了下。

“我不想死。”她说,“你说得对,我不该全指望男人。所以如果他没有如约,我……也可以跟着你。”

桃金娘很是意外,一挑眉,道:“哟呵。我以为你多么大义凛然呢,怎么到了生死关头,便成了软脚虾。你这样的世家贵女,不应该看重那些所谓的忠义正道么。”

傅明晞早早有了对策,与她道:“你不知道,我早厌了。从我很小的时候起,我就讨厌自己的这个身份……”

72. 落网

京华城最近实在是不太平。

花会虽然过去了,可还有一伙穷凶极恶的的山贼流窜其中,久久不能将其缉拿归案。守城的官兵得了上头的严令,日夜轮替不敢松懈,不论进程亦或是出城,须得仔细查验方可同行。

因此往时畅通的城门近来日日排着长龙。

日上三竿,正是夏末时最凶猛炽热的时分。两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沉默地拖着板车,上面码放着许多杂物,一块旧布只粗粗盖了一部分,下面的衣物和木具都旧的发黄打卷,散发着陈旧贫穷的味道。

板车上坐着两个年轻的女子。一个依偎在另一个怀中,躺着的那个穿着半新不旧的裙裳,长发被头巾裹住,只模糊露出半张苍白的脸。肚子高高隆起,两双手分别扶在上面。

“官爷,能不能快些?我家嫂子赶着去找产婆接生哩!”坐着的女子年轻清秀,五官干净,一双眼透着灵气,说着一口外地口音,却脆生生的。

“都这样大月份了,怎地还要出城去?”守城官兵扫了一眼面前的人,对着文书看了看,又问了几个问题,女子又都一一答了。

她又道,“这京华城的医者太贵啦!我们在外头有相熟的婆子,一早就约好了。嫂子早上时就说肚痛肚痛,唉……嫂子,你还好不好?”

正说着,怀里的女人适时发出一声痛呼。

官兵见她们柔弱,并未多想,将文书归还,扬扬手,便将她们放行了。

出了城门,外面便是光明宽绰的官道。路上熙熙攘攘,挤满了来来往往的行人旅客。两个普通地再不能普通的板车就这样毫无异色地混迹在人群之中。

“好了。好嫂嫂,起来吧。”桃金娘长出了一口气,捏了一把怀里女人的脸蛋,“晚上还有的要忙呢。”

转眼三天过去,白无祁如约在前一夜送来了赎金和可供他们同行的令牌。桃金娘连夜让手下把银票埋在了一处,忙了整夜,第二天天蒙蒙亮,便去到了城门处,蹲了大半个时辰,径直劫了一家农户,当着傅明晞的面将人杀了,随后李代桃僵,霸占了一家亡魂的行李和文书,就这么招摇出了城。

根本没有用上小郡王的提供的帮助。

又或者说,一开始,桃金娘也仅仅是要他来为自己做一个万无一失的幌子。

傅明晞设想过千千万万,却从没有想过桃金娘会如此狡猾缜密。她再怎么聪明机敏,也不过是一生顺遂尊荣的世家贵女,她不按常理的作为打乱了她先前所有的预想,又眼睁睁看着这伙贼人杀人,这会子勉强存了一口气,实际上脑子早就一片空白。

倘若那伙官兵凑得再近一些,就应该能闻到这两辆板车上散发出来的浓厚血腥味。